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床上那中年妇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几个侍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浓郁的药味从门外飘散的煎药气息和孙思邈身上那常年浸染的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带着几分肃杀和希望交织的复杂气味。
苟尚峰站在角落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透明的背景板,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在孙思邈和床上那妇人之间来回打转。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管家派出去抓药煎药的人还没回来,房间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那个年轻的华服公子哥,一直守在床边,紧紧握着他母亲的手,双眼通红,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会用一种带着哀求和期盼的眼神望向孙思邈。
孙思邈在施针之后,便一直盘腿坐在床边的一块蒲团上,闭目凝神,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和威严。
苟尚峰实在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悄悄地挪动着脚步,想找个离床边远一点、空气稍微流通一点的角落待着。
冷不丁地,孙思邈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吓了他一个激灵。
“后生,过来。”
苟尚峰赶紧走到孙思邈身边,努力挤出一个憨厚又带着几分狗腿的笑容:“先生,您有何吩咐?”
孙思邈并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昏睡不醒的妇人身上,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且仔细观察病人此刻的面色、唇色、以及呼吸的频率和深浅,与老朽施针之前相比,有何变化?”
他赶紧收敛心神,凑到床边,学着孙思邈的样子,仔细观察起来。
那妇人的面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那种死人般的灰败要稍微好了一些,至少有了一点点活人的血色;嘴唇的颜色也从之前的青紫,变成了一种略显干燥的淡粉色。至于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起伏的幅度比之前大了一些,频率也好像稍微慢了一点点。
他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小心翼翼地、添油加醋(主要是往好的方面)地跟孙思邈汇报了一遍。
孙思邈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嗯,尚能观其细微。此乃金针之力,暂且封固了她欲散之元神,稍稍挽回了些许阳气。但根本未除,还需汤药之力,方能扭转乾坤。”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苟尚峰,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你方才观老朽施针,可曾留意到,老朽在某些穴位下针之时,其深浅、方向、以及捻转提插之法,皆有不同?可知其故?”
【考我针灸手法?!我连穴位都认不全呢!还深浅方向捻转提插?!您这是在为难我胖虎啊!】
苟尚峰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他只能再次祭出“失忆大法”和“装傻充愣大法”的组合拳。
孙思邈看着他那副怂样,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罢了罢了……”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管家胖子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神医!药煎好了!头一煎!您看……”
孙思邈立刻站起身,接过药碗,放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蘸了一点点药汁,放到口中尝了尝,这才点了点头:“嗯,火候尚可。扶夫人稍稍起身,将此药慢慢喂下。切记,不可过急,以免呛咳。”
那年轻的华服公子闻言,连忙上前,一个小心地将妇人上半身扶起,用引枕垫在身后,另一个则接过药碗,用小巧的汤匙舀起药汁,吹了吹,然后极其轻柔地凑到妇人干裂的嘴唇边。
妇人依旧双目紧闭,人事不省,但似乎对凑到嘴边的药汁有了一丝本能的反应,嘴唇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一碗药汁,足足喂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喂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床上的妇人,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时间又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苟尚峰感觉自己快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的时候,床上那中年妇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紧接着,她那如同蝶翼般苍白的眼睫,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在众人惊喜而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焦点也有些模糊,但确确实实是睁开了。
“娘!娘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年轻的华服公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床边,抓住妇人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那几个侍女也都是喜极而泣,房间里瞬间被一片喜悦的哭声所淹没。
孙思邈看着这一幕,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极其艰苦的硬仗。
苟尚峰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心里对孙思邈的敬佩之情,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我靠!真的救活了?!阴阳离决啊!濒死状态啊!大佬您这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啊!这医术简直是逆天了!】
他感觉自己那颗坚定的唯物主义医学之心,在药王大佬这神乎其技的医术面前,又一次发生了剧烈的动摇。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那个刚刚醒过来的中年妇人,在儿子的搀扶下,虚弱地靠坐在床头。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孙思邈的身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太过虚弱,只发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华服公子连忙俯身在她耳边,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对着孙思邈,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和古怪表情,说道:
“孙神医,我母亲说,她想请您和这位小哥,随我们一同回京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