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器,功率开大,电凝准备。”
无影灯下,云城第三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沈仁华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无声诉说着这台脑结核瘤切除术已进入最危险的阶段。
显微镜视野中,那颗胶质般粘连、边界不清的结核瘤正被小心翼翼地分离,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撕扯着手术室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突然,瘤体深部靠近重要血管的一处创面猛地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整个术野。
“活动性出血!”助手失声喊道。
“小苟!吸引!保持视野清晰!双极电凝给我!”
沈主任目光如炬,紧盯着显微镜目镜,右手精准地操作着显微器械。
“是!” 苟尚峰强压下胸口的心悸感,左手稳稳操控吸引器管,竭力吸走不断涌出的血液,右手则迅速将双极电凝镊递到沈主任惯用的位置。
吸引器发出更大的功率声,护士飞快地递上止血纱布,沈主任则试图用双极电凝去寻找出血点。
苟尚峰举着吸引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视野里一片猩红,他根本看不清出血点在哪里,只能凭感觉尽可能地吸走涌出的血液,给沈主任创造操作空间。
然而,那根血管位置刁钻,又被肿瘤组织遮挡,血流汹涌,视野极差。反复尝试了几次电凝和压迫,出血量虽然有所减少,但仍未完全止住。
病人的血压还在持续下降,心率越来越快,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主任!血压还在掉!60\/40!”
“准备肾上腺素!”
“血库联系!加急调血!”
“加大吸引功率!”
……
抢救在紧张地进行着。苟尚峰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快要跳出来了,手心全是汗。
他看着监护仪上那越来越危急的数字,看着沈主任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
尽管沈主任和整个团队奋力抢救了近半个小时,各种血管活性药物都用上,输血也跟上了,但病人的生命体征还是不可逆转地一路向下。最终,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绝望直线。
“嘀——————”
长鸣声宣告了生命的终结。
沈主任放下了手中的器械,疲惫地摘掉了显微眼镜,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条直线,最终无力地摇了摇头。
“记录死亡时间。”
他对巡回护士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手术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刚才还喧嚣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浓重的失败和悲哀所取代。
苟尚峰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有点不真实。虽然在医院见惯了生死,但亲身参与一台抢救失败的手术,尤其是在如此惊心动魄的过程中,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阵发冷。
沈主任脱下血迹斑斑的手套和手术衣,走到一旁快速冲洗。他看了看手术室外等候区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旁边像个木桩子一样戳着的苟尚峰,叹了口气。
“小苟,整理一下,跟我出来。”
苟尚峰心里咯噔一下。
“去跟家属谈话。” 沈主任的声音很平静,但苟尚峰听出了一丝无奈。
苟尚峰内心疯狂拒绝,但嘴上只能唯唯诺诺地应道:“好的,主任。”
他硬着头皮,跟着沈主任脱下手术服,简单整理了一下仪表,然后一起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手术室大门。
门外等候区,几个家属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期盼。
看到沈主任和苟尚峰出来,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急切地问道:“医生!我爸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
沈主任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沉痛而专业的语气,艰难地开口:“我们尽力了。手术中,病人出现了意外的大出血,虽然我们全力抢救,但是非常抱歉,没能把他救回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家属们脸上的期盼瞬间变成了震惊、茫然,然后是无法置信。
“不……不可能……” 病人的妻子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那个年轻人先是愣住,随即眼睛变得通红,死死地盯着沈主任和苟尚峰,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们,你们是庸医!!” 他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我爸进来还好好的!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他!庸医!还我爸命来!!”
说着,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猛地朝沈主任冲了过来。
沈主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而站在他旁边的苟尚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个巨大的拳头裹挟着愤怒和绝望,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嘭!”
剧痛!眩晕!
苟尚峰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涌上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我靠……被打了……也好……终于可以……下班了……】
世界,清净了。
————————————
苟尚峰感觉自己在一个巨大的、充满了霉味的洗衣机里滚了三天三夜,最后被甩干在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平台上。
“呃……” 他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呻吟,费力地睁开仿佛被502胶水粘住的眼皮。
眼前是一片浓郁的、深邃的、比他银行卡余额还要空虚的黑暗。
“哈?地府也搞节能减排?连个小夜灯都不给?” 苟尚峰的大脑如同断网三天后刚连上wIFI的路由器,开始缓慢地加载信息。
“不对啊,我不是被打晕了吗?”
记忆如同卡顿的视频,一帧一帧地回放……
“卧槽!我真挂了?!”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身下的木板上弹起来。
“我苟尚峰!一个卷生卷死的规培医生,医学界的螺丝钉,熬夜冠军,脱发先锋,这么英年早逝了?!”
悲伤吗?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打工人特有的实际考量。
“等等!” 他猛地坐直身体,后脑勺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但这并不妨碍他思考人生大事:
“抚恤金!医院肯定要给吧?!我这规培医生按工伤死亡算,能赔多少?我那张绑定了助学贷款的银行卡号是多少来着?密码……密码是不是我第一个暗恋对象的生日?不对,是前女友的?还是我妈的?淦!想不起来了!”
“还有我的五险一金!这个死了以后能取出来吗?需要什么手续?要不要死亡证明?谁给我开?阎王爷吗?他有行医资格证吗?卫健委认吗?”
“我那几篇没写完的论文怎么办?老沈会不会把我的名字划掉,然后自己当一作发表?靠!这老扒皮绝对干得出来!”
“最重要的是!我那双藏在宿舍床底下的限量版球鞋!我妈肯定会当垃圾扔掉!血亏啊!!!”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亏,简直想从地府杀回人间,先把鞋取回来再说!
就在他沉浸在对自己身后财产的担忧中时,“咕噜噜——”一阵肠鸣声打破了寂静。
饿。
前所未有的饿。
饿得他感觉自己的胃酸正在腐蚀身体。
“不是吧阿Sir!死了还得挨饿?” 苟尚峰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碎裂。
这死后的世界,也太卷了吧!比期末考试通宵学习的舍友还卷。
他绝望地瘫回草堆里,开始认真思考:“我现在这个状态,算是‘鬼’吗?能穿墙吗?能飘吗?要不要先试试?”
正当他准备尝试一下幽灵穿墙术时,远处“吱呀”一声,一团昏黄的光晕伴随着蹒跚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来接引的鬼差?还是送外卖的?”苟尚峰眯起眼睛,警惕地盯着那团光。
光晕越来越近,一个佝偻的人影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老头? 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穿着一身跟自己身上这套地府囚服同款的灰色麻布衣服。
老头手里举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空气中摇曳,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醒了?”
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还带着一股浓重的、苟尚峰听不太懂的方言,“后生,你运气好,摔在那坎子下,被老朽捡回来,不然就喂了狼了。”
苟尚峰:“???”
后生?
老朽?
喂了狼?
这台词跟孟婆汤推销员或者牛头马面KpI考核员的风格,好像不太搭啊?
老头看他一脸呆滞,叹了口气,把手里一直端着的另一个粗陶碗递了过来:“饿了吧?喝点米粥,垫垫肚子。”
苟尚峰的视线落在那个碗里。
与其说是米粥,不如说是米汤,清得能照见人影,几粒可怜的米粒在碗底沉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米糠混合着烟火气的味道。
“这地府的伙食标准也太低了吧?连个肉末都没有?差评!我要投诉!” 苟尚峰内心疯狂吐槽,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了碗。
碗是温的,触感粗糙。
他试探着喝了一小口。
没什么味道,寡淡得很,但热乎乎的液体流进空荡荡的胃里,仿佛久旱逢甘霖,让他舒服得差点呻|吟出来。
这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是在做梦,更不像是死了!
“你是谁?Npc吗?新手村村长?” 苟尚峰下意识地问道,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老朽姓孙,是个走村串户的郎中。” 孙郎中被他奇怪的用词搞得一愣,但还是回答道,“这里是蓝田县南边的一个小山村。你这后生,口音奇怪得很,穿得也怪,是哪里遭了难,逃过来的?”
蓝田县?
郎中?
苟尚峰感觉自己的cpU有点过载。
蓝田县,他好像听说过。
不过……
古代?!
他手一抖,差点把碗给摔了。
“大爷,今夕是何年?” 他小心翼翼地求证。
孙郎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如今是贞观年间,天下太平,你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贞观?!
李世民那个贞观?!
轰——!
苟尚峰感觉自己脑子里仿佛有只草泥马狂奔而过,还顺便放了串鞭炮!
不是死了!
不是幻觉!
是tm的穿越了!
他,一个21世纪的苦逼规培医生,竟然穿越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贞观年间?!
这剧情太俗了吧!
“不!我不信!” 苟尚峰猛地抬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嗷呜——!!!” 一声惨叫响彻茅屋!
疼,钻心的疼,疼得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孙郎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吓得倒退一步: “后生!你这是作甚?!莫不是摔坏了脑子?”
苟尚峰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疼痛感绝对做不了假。
所以,老天爷!你玩我呢?!我不就手术失败了嘛!你直接把我送到一千多年前当古人?!这里连抗生素都没有啊!连无菌手套都没有啊!阑尾炎都能死人的啊!
巨大的震惊、委屈、愤怒、恐惧,还有持续不断的疲惫感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仿佛上面挂了两个秤砣。
“不行,不能睡。” 他知道,按照小说的套路,睡着了可能就……
但真的好困啊……
身体的本能战胜了求生的意志。
在孙郎中关切又疑惑的目光中,苟尚峰的脑袋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最终抱着那个空了一半的米粥碗,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贞观……贞观好啊……至少……不用写病历了吧……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