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居室里，点着几许微弱的灯光。
刚从李盼那回来的李玉桂一脸暗沉的站在距离床榻两米远的地方，“爹，这里没有别人，你跟我说实话，发生了什么才让我的招妹变成了这样？才让他对我们的盼儿下了这么重的手！”
床上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咳咳咳，盼儿怎么了？”
“死不了，但也好不到哪去，他脑子缺氧太严重，想来会一直傻傻呆呆的过完一生。”李玉桂冷硬的嗓音暗藏着一个母亲的悲伤。
李守成闻言浑浊的眼睛盯着床帏许久，惨笑道，“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啊！”
“报应？”李玉桂泛红的双眼动了动，淡淡道，“什么报应？是他头顶上的那根银针吗？”
惨笑声戛然而止，床榻上的李守成撑坐起，“你怎么知道？”
“我？”李玉桂轻笑一声，“我与他相处了十八年，同床共枕三年，他身上的哪一处我不知道。”
看着她爹的反应，李玉桂垂下眸，轻哂道，“真是那根银针啊。”
李守成看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玉桂拉来一把椅子，在他跟前坐下道，“很早，在你每半年单独为他施一次针，嘴里说着为了让他能生女儿的鬼话，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后来你又不让我学巫蛊之术，我就隐隐觉得这东西大概跟巫蛊有关，真正确定是我在他身上摸到了那根银针，并在巫蛊中找到了相关记载。”
说到这，李玉桂顿了顿，“只是，没想到，是您动的手，毕竟巫术中将这种针称为换命针，打入天资聪颖的孩子身上，得利的是他亲生父母，您跟着掺合什么？”
李守成没想到，这个女儿在他不知不觉中竟然将此事了解得如此全面，他轻咳两声，也没再隐瞒，娓娓道来尘封了许久的记忆。
“招妹的那根针是他一位姓柳的大户人家让我做的。”
“那时我云游遇见你母亲，被她身上的活泼自由所吸引，而她便是那户人家的丫鬟。”
说到这，李守成见玉桂细长的眉峰隆起，连忙停下来解释了一句，“别多想，这事与你母亲无关，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她后来知道此事还因为这事伤心不已，梗怀于心，生你时才会难产而亡。”
“嗯，我知道。”李玉桂应了声，她知道她父亲最受不了的便是她对她那个未见过面的母亲有任何不好的想法或印象。
在他眼里，他的妻子始终高贵洁白，不容人玷污。
李守成继续道，“你母亲被她父母卖给那户人家，签的是死契，可他们却哄骗她是活契，于是这个小姑娘拼了命的攒钱只为给自己赎身，却不想一切都是徒劳。”
“我见她变得心灰意冷，生出了死志，便咬牙答应了她主家的所求，只求事成之后，能将你母亲的卖身契还给她。也就是这样我见到了年仅七岁，但已初显不凡的招妹，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很喜欢他，可是他们给了我一根银针，让我用巫术将他生而不凡的命换到其父身上。”
“我、我为了达成心中所愿，便利用他对我的亲近，将这针打进了他体内，他昏睡前一直是我在他身边，所以银针出体再次复原，积累的仇恨才会看见与我、我们长相相似的李盼下此毒手。”
“你、你若是还能见到他，别恨他。”
最后一句，李守成看着李玉桂因为争分夺秒抢救李盼而熬红的双眼说得气虚。
李玉桂静静地听完，而后冷冷道，“你应该早跟我说的，要不然就是阻止我和他亲近，或者将他废得彻底些，而不是让你的女儿还有你的孙子不明不白的经历这样的事！”
李守成低头道，“抱歉，是爹错了，让上一辈的恩怨祸及了你们。”
“你错了，我也错了。”
李玉桂身上的劲突然松了，失神的往椅背上靠，“我见他天冷了会头疼，天热了会发烧，想帮他将那针拿出来，发了疯了研究巫蛊，变得方的给他喂药，针拿出来了，他人也变了，早知如此让他捱一捱会怎样，我的盼儿就不会变成这样。”
李玉桂是个内柔外刚的人，常以身试毒而面不改色，可如今却掩面哭泣，一滴滴泪从指缝中涌出，落到了李守成的心尖上。
他的玉桂何时有过这样崩溃的时候。
李守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我们桂儿不怕，有我在，盼儿会没事的，相信爹爹。”
李玉桂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这样安慰的话，她这两日听了很多。
初见李盼惨状的心疼，再到连续两日夜施救而无用的压抑，这些天她始终要保持冷静，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只有在最冷静的时候，她才能做出最佳的判断，才不会延误李盼的病情。
情绪在事情弄清楚这一刻爆发，可也只是一瞬。
李玉桂扬起头擦干泪，她站起身道，“爹，不说这些了，我再去看看李盼，你这边……我相信你可以解决。”
她说的是穆若萧让他喝下的那瓶毒药。
李守成摆摆手，“早解决了，我保命的东西多着呢，快去守着盼儿，我这边你不用操心。”
“嗯。”李玉桂踱步出去。
她走后，李守成的床下突然传出动静。
李守成敲了敲床，“出来吧，小鬼头。”
在床底下睡着，又被他们吵醒，听了全程的李望爬了出来，“阿爷。”
“嗯，过来。”李守成拍了拍自己的床边。
李望红着眼上床，又喊了声，“阿爷。”
“都听见了？”李守成帮他清理着头上的灰尘，轻声问道。
“嗯，小盼受伤了，阿爹阿娘吵架，要……要分开了，那我和小盼是不是也要分开？”李望人虽小，很多话听不明白，可大人的情绪却是懂的，他一边落泪，一边逻辑清晰道。
李守成抱着他，“想什么呢，我虽对不起你爹，但是你娘对他却是好得没话说，你们肯定都是跟着你娘的，是我李氏的子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望道，“真的吗？”
比起父母分开这种难以理解的东西，李望更在意自己的落处，上次村里有父母和离，他们的小孩就彼此分开了，他不想离开阿爷。
李望因为跟李盼的年纪相差不大，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李守成在带，他最喜欢的也是陪他睡觉的阿爷。
“当然，阿爷什么时候骗过去我望儿？”
李守成替他擦泪，“好了不说这些了，阿爷要望儿帮阿爷办两件事。”
知道自己不会离开阿爷，李望恢复了一些精气神，“什么事？”
李守成打开床里边的暗格，将藏在里面的暗红色十字吊坠拿出来，打开十字中心那层倒出里面一颗白得发光的药丸。
他将药丸和吊坠放在手心，先指了指药丸，“第一件把这颗药丢进小盼的药汤里，让他吃下，然后再将这个吊坠，系在小盼的脚上，先丢药再系吊坠，望儿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望点点头，并将这个步骤没有任何卡顿的重复了三遍。
李守成摸摸他的头，最后嘱咐道，“这两件事都不能让人发现，是你和阿爷之间的秘密，未来的大将军李望，你可以保守这个秘密吗？”
“可以！”立志要当大将军的李望挺起小胸膛。
“好，去吧。”
“那我等会来找阿爷。”
“不用，等小盼醒了，你完成任务了再来。”
“好的。”
此时，出门前的李望还是无忧无虑的。
将人都送走，确定屋里没人了，李守成才从袖口中拿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
针尖聚拢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光，可握着它的人却没有丝毫犹豫。
——云娘，我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