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的更鼓敲过丑时,战王府西跨院的胡杨木门才“吱呀”裂开道缝。柳如烟鬓间的银簪擦过门框时,蹭落半片金箔——那是方才在仙客来雅间,李焕画卷上胡杨树干的贴金残片。萧战霆的指尖还带着葡萄酿的凉意,却在触到门环的瞬间骤然收紧,因为他看见书房窗纸上,映着个戴着九旒冕冠的剪影,冠冕流苏恰好遮住眉眼,正是皇帝私访时的装束。
“奴婢在偏厅备了醒酒汤。”暗卫首领青狼从阴影里闪出,压低声音时,袖口狼首纹与萧战霆腰间银扣在月光下相触,“陛下已候了两刻,案头茶盏换过三次,最后一次用的是将军去年从北疆带回的沙枣茶。”
柳如烟的指尖划过腰间弩机暗格,忽然想起白日里皇帝递来的地形图边缘,那五道掐痕对应的密道出口,正是战王府西跨院的角门。她忽然驻足,在萧战霆掌心轻叩两下——这是“室内有监听”的北疆暗号,却见他摇头,指腹划过她腕间弩机刻痕:“去偏厅等我,若听见狼首铃响,就从胡杨木匣取天山雪参。”
书房内的松烟墨香混着沙枣茶的甜涩扑面而来时,萧战霆看见皇帝正倚在胡杨木案前,指尖摩挲着他搁在案头的鎏金狼首佩饰。冕冠已摘,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颈侧与自己同款的狼首刺青,只是皇帝的纹样偏右三分,恰是当年北疆之战,他替萧战霆挡下弯刀时留下的旧伤位置。 “御膳房的蒸汽,比北疆的雪还迷眼。”皇帝忽然轻笑,将佩饰抛回,狼首眼瞳处的东珠在烛火下流转,“皇后的药瓶、李焕的短刃、太医院的朱砂印——战卿可还记得,十年前你我在骊山埋下的‘沙枣核’?” 萧战霆的手指掠过案头狼首烛台,烛泪在台座刻着的十九道划痕上凝结——那是李婉儿的忌日。他忽然明白,皇帝今夜为何弃用金銮殿的密道,偏走西跨院角门:“陛下是想问,南疆蛊毒与太医院的牵连,是否与当年‘沙枣核’里的双面细作有关?”
皇帝转身,望向窗外摇曳的沙枣枝影,袖中滑落片染着金粉的叶子,正是白日里柳如烟耳后蹭到的同款:“李焕的墨锭里掺着南疆‘夜露草’,这种毒,唯有太医院掌院的弟子才懂得用雪参压制。”他忽然回头,目光落在萧战霆颈侧的新痂上,“就像战卿替柳姑娘试毒时,故意留着伤口不愈——是在等太医院送来的金创药,露出马脚?” 萧战霆的指尖扣入胡杨木案的年轮,那里藏着北疆地图的暗纹:“皇后的宫女发簪、李焕的短刃血槽,都刻着蛊母纹。”他忽然取出从李焕处夺回的银扣,内侧朱砂小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西市槐树下的绝笔,怕是要牵扯出当年替陛下种‘沙枣核’的人。” 皇帝忽然逼近,袍袖带起的风让烛火明灭不定:“朕要的不是牵扯,是连根拔起。”他指尖划过萧战霆掌心的茧子,那里留着北疆弩机的刻痕,“三日后端午宴,皇后会向朕进献掺着‘沙蚕蛊’的蜜饯——战卿可记得,当年在太学,你教朕拆解的那具连弩?” 萧战霆抬头,看见皇帝眼底映着的狼首烛台,与自己佩饰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原来皇后的毒计,不过是皇帝抛出的诱饵,真正的杀招,藏在太医院与南疆细作的勾结里,藏在十年前埋下的“沙枣核”中,藏在李婉儿坠井时,井底那枚刻着蛊母纹的玉坠里。 “用李焕做饵。”萧战霆忽然开口,将银扣按在皇帝掌心,“明日让暗卫放风,说西市槐树下有战王府密信,引太医院的人动手。”他说话时,注意到皇帝袖中露出半幅舆图,边缘五道掐痕与今日柳如烟耳后的金粉,恰好拼成太极殿密道的完整路线。
皇帝忽然轻笑,将沙枣叶放在案头,叶脉间金粉勾勒的,正是太医院后院的井台——李婉儿坠井的方位:“柳姑娘在御膳房说的‘沙蚕蛊遇血即活’,倒是提醒了朕。”他指尖划过叶尖,那里沾着极细的硝粉,“端午宴上,朕会故意划伤掌心,让‘沙蚕蛊’显形——届时,所有向皇后献药的大臣,掌心都会泛起靛蓝。” 萧战霆望着案头凝结的烛泪,忽然想起柳如烟在仙客来说的“藏在甜香里的烈味”。皇帝这招“引蛇出洞”,表面是借皇后的毒计清洗前朝,实则是要看看,战王府的暗卫,是否能在蛊毒发作前,精准掐断所有与南疆有关的线。 “密道的事,柳姑娘已察觉。”萧战霆忽然取出从李焕处得来的短刃,血槽里的蛊母纹在烛火下泛着青芒,“她今早看见陛下袖口的沙枣叶暗纹,已让暗卫查了太医院近三月的药材进出记录——皇后的‘见血封喉’,用的是太医院新到的天山雪参。” 皇帝的眸色骤然深了几分,他忽然明白,为何柳如烟在御膳房故意用旧暗号提醒自己,却又留着皇后的玉镯碎片。原来这对男女,早已在毒计与权谋间,织就了比蒸馏器冷凝管更细密的网,将皇帝的试探与皇后的毒计,都化作了棋盘上的棋子。
“端午宴后,朕要战卿接管太医院。”皇帝忽然转身,冕冠重新戴上,流苏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就用柳姑娘的蒸馏法,替朕熬一锅比沙枣酒更烈的药——”他推开门,夜色中传来柳如烟偏厅方向的琴声,正是北疆雪原的安魂曲,“一锅,能让所有沾过南疆毒的人,都甘心跳进的,蜜饯罐。” 萧战霆望着皇帝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忽然发现案头沙枣叶的叶脉间,除了太医院井台,还多了道新刻的纹路——那是战王府后园的沙枣树,树干上有十九道刀痕,与李婉儿画卷上的胡杨树年轮,严丝合缝。原来有些根,早在十年前就已盘错,而他与皇帝之间,从来不是兄弟,是沙枣酒里的蜜与毒,是蒸馏器中冷凝的水与火,是必须在权谋蒸汽中,永远清醒的,执棋人。
丑时将尽,琴声忽然转调,变成北疆狼卫的集结号。萧战霆摸了摸腰间银扣,内侧的“子时三刻”朱砂小字,不知何时已被改成“端午正宴”——那是皇帝用指甲刻下的新暗号。他忽然轻笑,吹灭狼首烛台,让满室墨香与沙枣茶味,都化作窗外沙枣花的影子,在胡杨木案上,投下比夜色更浓的,致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