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宫,后殿佛堂一侧的偏房,药香四溢。
房内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名男子,男子面色苍白,唇色尽失,即使在熟睡中,面色亦有几分不安。
昏黄的烛光下,陆太后坐在床前,手里捧着一串佛珠,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的人,眼神饱含痴缠与爱恋。
纵然历经岁月洗礼,可她的文轩哥哥,依旧如二十年前那般,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哥哥的那一剑虽然偏了心房半分,但刺的极深,即使要不了他的命,也让他如今昏睡不醒。
她不敢为他寻医问药,因为她不能惊动太医院,不能惊动皇帝。
所有的药材都是容寻偷偷出宫采买的,就连清若她都信不过。
可是这么久了,他却只是活着,从未醒来,明明他身上的伤已好全了。
想到这里,陆心眉叹了口气,“文轩,你可要快些醒来。”
“你还从未见过我们的女儿呢,她叫瑶月,生的很漂亮,眉眼间很像你。”
这样的话,她已说过无数遍了。
有人在叩门,“咚咚咚。”
叩门声很急,陆太后不耐烦的蹙眉,“谁?”
“太后,是奴婢。”
容寻?容寻甚少到这里找她,因为她要在前殿看着那些伺候的宫女们,免得她们进了佛堂。
陆太后起身,打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容寻声音疾疾,“太后,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那些信不知怎地被御史台拿到了,现在,御史台都在参您呢。”
“陛下堵不住悠悠众口,便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了。”
陆心眉闻声,如晴天霹雳,她身形一晃,身体已摇摇欲坠,“怎么会?”
春安死了,长乐宫的婢女她也杀尽了,就连可能藏有木盒的长乐宫都被她派人一把火烧了。
那些信,怎么会在?
陆心眉摇头,语气里是不可置信,“不,不可能……”
“太后,还是快想想办法吧,您可不能让大理寺来查您啊。”
毕竟,他们若是搜宫,这佛堂里的人可就藏不住了。
陆太后转身,看了眼睡在床上的男子,哥哥已死,眼下,她还能求助谁?
怀兮……只有怀兮了。
她是深受皇帝宠爱的新后,只需她稍稍吹一吹枕头风,皇帝便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查此事。
而怀兮的身后,是陆氏。
她们都是陆氏女,她们在后宫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心中打定主意,陆太后正了正神色,“摆驾揽月阁。”
御书房,赫连彧正捧着一卷书在殿内来回踱步。
殿外,蓦然响起女子清冷的声音,“本宫有要事求见陛下,烦请公公通传。”
赫连彧听到这声音并不意外,他收起书,往殿外走去。
“殿下,不必通传,陛下已等您许久了。”
怀兮听到这话,笑了笑,“看来陛下料事如神。”
话落,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怀兮正欲行礼,他已俯身止住她的动作,“都说了,你如今身子重,不用行礼。”
怀兮顺从了他的意思,笑道,“那便依了陛下。”
“臣妾命小厨房做了陛下爱吃的金乳酥和醍醐饼,特来送与陛下。”
怀兮望了眼身边的青黛,青黛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送到隋荣手上,“有劳隋公公。”
赫连彧心情大好,毕竟,这是怀兮入宫以来头一次到御书房里给他送这些吃食。
就像其他妃子做的那般,怀兮如今也越来越像个皇后的样子了。
虽然他知道,依着怀兮的性格,她并不会这般做,今日她来,也不过是为了陆太后的事情。
“恰好,湖州刺史日前新贡的顾渚紫笋朕还未来得及品尝,今日便由它为你的点心锦上添花吧。”
御书房内点着龙涎香,这股味道令怀兮有些不适,她抬手掩住鼻子,秀丽的眉头轻轻蹙起。
赫连彧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瞥了眼香炉,脸立刻便沉了下来。
“不长眼的东西,没见着殿下过来吗?还不快将香炉撤下去。”
“是奴婢们疏忽了。”
殿内的宫女诚惶诚恐,动作极快的撤下了香炉。
顾渚紫笋已上,茶点摆好,隋荣和青黛一起退了出去。
帝后相对而坐,心思各异。
宫内的糕点怀兮吃不大惯,纵使御厨做的金乳酥和醍醐饼已是美味至极,可她还是想念什锦阁的点心。
她心不在焉的吃着,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对面的赫连彧却率先道,“阿兮,可是为了母后的事情忧心。”
见他开口,怀兮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金乳酥,“陛下,母后之事乃宫闱之事,交由大理寺查办是否不妥。”
赫连彧思虑片刻,“那你认为该当如何?”
怀兮默然片刻,“陛下若是信得过臣妾,此事便交由臣妾办吧。”
赫连彧瞧着她,竟一时辨别不出她的意图,她是想包庇太后瞒下此事,还是另有所图呢?
既拿捏不准,他便不会轻易将这事交到她手里,毕竟她也姓陆。
“阿兮,你现下已有身孕,不该掺和此事,朕不想令你忧心。”
“陛下,臣妾虽也姓陆,但如今已是一国之母,姑母若真犯下私通这等滔天大罪,臣妾定会秉公处理,维护皇家尊严。”
见她神色坚定,赫连彧轻轻叹气,“阿兮,看来这趟浑水你是非蹚不可了。”
话落,赫连彧伸出手去牵她,怀兮将手放到他手中,声音柔柔,“陛下,事关重大,臣妾实在不放心大理寺来查。”
“你若执意如此,朕便如了你的意思,只是有一样,保重身体,毕竟你腹中,还有咱们的孩儿。”
他抬手,抚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隔着轻薄的布料,他感受到了新生命的跳动。
“阿兮,你说,这孩子会像朕一样,也有心疾吗……”
怀兮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会很健康。”
对于这件事情,怀兮是无比笃定的,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孩子的生父,有着强壮的身体和俊美的容颜,绝不会像赫连彧这般,年纪轻轻便时日无多。
是的,赫连彧时日无多了。
关于这一点,怀兮和赫连彧本人都非常清楚。
赫连襄踹在他心口的那一脚,给他留下了致命的伤害,怀兮的护心丸也护不了他多久。
赫连彧眉目染上忧伤,“阿兮,你说,朕能看到这孩子平安降生吗?”
怀兮反手握住他抚在自己腹部的手,轻轻安慰道,“陛下春秋鼎盛,当然能看到他平安降生。”
怀兮动身回宫时,已是夜色朦胧,赫连彧送她出了御书房,并贴心的让隋荣拿来一件自己的披风。
他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春寒料峭,你穿的还是太单薄了些,可别冻着我们的孩子了。”
怀兮柔柔一笑,面容娇俏如热恋中的女子,“臣妾知道了,陛下放心。”
青黛微微躬身,“殿下,凤驾已备好,您请动身吧。”
赫连彧亲手扶着怀兮上了凤辇,而后又叮嘱抬轿的人,让他们仔细脚下。
起驾的时候,怀兮不知为何,觉得身上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寒意自她的背部开始蔓延,一直蔓延到心口那处。
她总觉得,有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凤辇走远了,赫连彧与隋荣均已进殿。
蓦地,在御书房外,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一蒙面黑衣人从柱子后走出。
他望着凤辇远去的方向,眼睛里无比阴鸷,如一头想要将敌人拆吃入腹的狼,相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