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庆尸骨尚温,火焰未冷,雾岭东麓山道之上,已有数百旗手步卒,自林齐山麾下军中奔袭四方。
他们身背漆桶,手提墨刷,一面面布制檄文迎风张贴于山寨、旧营、野墙、断桥。
檄文墨字如戟,行笔狠厉,满纸皆锋:
【告雾岭林氏将卒、乡兵、家属人等】
“林庆悖逆,枉陷南军,已伏诛!”
“林家一脉,不可一日无主,自今起,族众推我林齐山,继任林氏族主!”
“昔日林庆之死,吾痛彻骨血;今朝我林齐山自继,只为林门不绝。”
“林庆贻害已终,林氏血债未偿。谁敢退一步,便是背宗弃族!”
“大敌压境,雾岭若破,林氏将亡。凡能执兵者,不论男妇老幼,皆为家将,应守土死战!”
“退者斩,怯者杀!”
“此令既出,誓以血火,洗我林氏辱名!”
——林齐山字。
檄文下,一颗颗鸡血石印泥,压在旌旗底座。
风吹过,每一字似都在燃烧。
山寨后帐,夜深风寒。几名林家老将围着油灯低语,神色沉重。
“这檄文……比林庆还狠。”
“连妇孺都要守土?这是要灭门,灭族!这是林家嫡系的事,与我们何干?”
“林齐山是真想背水一战,不留余地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林庆尸骨还没冷,他就立刻传位、逼战……哪像是救林家,分明是踩人骨头上位。过一把赢就死。”
一人低声:“当初他三年不言,忍气吞声,如今突然出手,就为了今天?”
火光闪动,一名灰须老卒沉声:“我们是林家的人,却不是林家屠民的刀。”
“嘘!”一人猛地按住他手臂,警觉看向门帘。
“别再说了,寨中眼线太多……小心——墙角有耳。”
随着时间的推移,士气并没有因为檄文变得同仇敌忾,反而变得越来越低。厌战的情绪越来越高。
有的老卒喃喃:“家主的尸骨都未入土,他就……登位了?”
有人低声道:“林家到底还有多少血要流?林齐山这是要拖着整个族一起陪葬?”
年轻兵卒看向檄文,手中刀柄微颤:“要我们拼命可以,可他凭什么一人称王?”
更有人在夜色中沉默不语,只悄悄摘下了盔甲上的林氏家徽,藏进怀里。
营中,一些妇孺和老弱已开始悄然收拾包袱,有人想逃,有人怕死,也有人……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何而战。
一旁少年卒低声问:“那,我们还……还打不打?”
老将沉默不语,只是望着山外密林深处那不见尽头的檄文旌旗,眼神隐隐颤抖。
山寨之中,一些林家妇人偷偷擦泪,也有年老者聚在一起低语:“我们缺兵少粮……这仗,还怎么打?”
——
夜幕之下,雾岭山麓。
许文山已经抄近路,率先赶到了帅帐。
多时的围山,已经让军中诸人心浮气躁,每个人都憋着一股火。
现在许文山归营,所有人都明白,大决战即将开始。
雾岭大营,帅帐前。
晨风如刃,旌旗猎猎。
大营内,一层层甲士早已列阵等候,火铳斜背,长枪林立,神情肃杀。
许文山立于高台,手执萧然亲笔的战令,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兵卒,朗声开口:
“殿下有令——!”
声音穿透寒风,震彻营地!
“林庆已死,林氏山头已乱!”
“今夜彻底围山,明晨辰时,四军齐发!”
“林齐山拒降不赦,屠民为兵,意图苟延林脉。”
“此战,不破不休!”
话音一落,营中一瞬寂静,下一息,轰然炸开!
“林庆死了?!”
“哈哈哈,我就说那老狗挺不了几天!”
“围了这狗窝半月,兄弟们憋疯了!”
“这回,是拔刀要命的时候了!”
……
姜鸣铸冷着脸点头,眼中却有杀意翻腾:“许将军,兄弟们早没耐心了”
“这一次,我们南营要打头阵,杀光林家的人,报仇雪恨!”
营前东哨一名红脸大汉兵卒,忽然吼道:
“将军——我们营前那口老井,冻了三天不敢打水,今夜我就要用林家老血解渴!!”
满营轰动,兵卒纷纷拍盔砸戈,高呼:
“杀!!!”
“还我兄弟的命——”
“南境军,今夜破寨——!!!”
“荡平雾岭,统一南境!”
许文山举手,止住骚动,沉声再道:“不只你们在杀,殿下也动身了。”
“他和慕容姑娘,带着玄鸦、江九斤、废人营主力,已经雾岭深处。”
“我们在破寨,他在取宝。等我们破寨之时,也是他取胜之刻!”
这句话如一把火,直接烧进兵卒心头!
“殿下也亲自上山?!”
“我们都还没杀够,他就冲上去了?”
“他信得过我们——那就不能让他失望!”
赤岭节度使,楚天行披甲走出,肃然立于营前:“我带着数万弟兄,今夜必破西坡!”
“谁愿随我突门第一枪?”
一名偏将“扑通”一声跪下,大吼:
“愿为先锋,领三百死士破林寨天门!”
兵卒哗然,声震谷地!
许文山猛地将萧然令旗插入地面,喝道:
“听令——!”
“今夜三更,闭营布阵。”
“辰时鼓鸣,三军合围。”
“雾岭不破,誓不收兵!”
“誓不收兵!!”
一声高过一声,像雷鸣翻滚在山下!
士卒热血翻涌,老将披甲,少年磨刃,猎猎旌旗下,仿佛一头沉睡的野兽即将醒来!
旁边,锦溪军主将林羽却沉着脸站起,抬手压住众声,冷冷开口:
“许将军,我只问一句。为何不早下令进攻?”
“我虽是林家人,但是早就想杀了林齐山这个祸害。”
许文山没有急着答,他抬眼看了林羽一眼,忽而低声一笑,像是早知他会问这话。
“因为我们只放一把火。”
“这把火——得陆先生来点。”
林羽微怔,目光深沉:“他?能烧穿雾岭?”
“他不烧穿。”许文山转头看向远山黑影起伏,“他会烧出个洞来,让我们把人——一个不剩地堵进去。”
帐中一静。
而后,兵卒们忽然意识到什么,那股被压了太久的杀意与热血,仿佛被人扯开了封口!
士卒热血翻涌,老将披甲,少年磨刃,猎猎旌旗下,仿佛一头沉睡的野兽即将醒来!
而此刻,许文山低头,望向那封手令尾端的签名:【萧景玄。】
他轻声喃喃:
“殿下……我们,替你清山。”
——这支军队,已不是半月前那个沉默的营。
——他们是雾岭山下,压不住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