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乍现,血风犹寒。
丹阳城外,南军压境,万军环列如铁,旌旗猎猎如林。
而城中,风云已动。
——
“督公!杜潜——在总督府登台,图谋不轨!!”
副将那声急报如焦雷炸响,击中魏峥嶷心头最深的暗处。
魏峥嶷瞳孔紧缩,宛若刀锋骤寒。
“调弓骑!封他嘴,毁他台!快!!”
魏峥嶷怒吼之下,亲令出动:
“城防三营,弓阵两排,快马绕道南坊,给我拦下杜潜!”
“无我令,敢近台者,杀——!”
将令如雨点泼下,传旗连动,尘土飞扬。
一队城防精锐弓兵,约两百之数,从城门侧翼出发,绕城而行,直奔总督府门前。
然而队伍刚出三里,前锋便已动摇。
“他真反了?”
“我们要杀的,是杜潜?他可是总督的大红人……”
“看来大红人也靠不住,这丹阳城怕是真的要换人了……”
“是不是督公真……”
低语从未停歇,如针入甲缝,如毒入水井。
——
总督府前。
此刻早已不是沉寂之地,而是全丹阳城风眼所在。
晨雾初散,街道两侧已聚集数百文士、百姓,皆神情肃穆,静立望台。
总督府的高台之上,杜潜披甲而立,面容冷峻,身后两名誊录使持卷随行,一位书记官抬着黄绢木箱。
甲光之下,他缓缓展开一封黄绫密函,声音响彻四方:
“奉密令,奉监察院印鉴,代管军政印信。”
“现公示丹阳总督魏峥嶷五大罪状!”
——
“其一,通敌叛国。”
“魏峥嶷私放云织楼死士‘沈白’入营,安排入南军将列,刺杀姜鸣铸,致南军群心惶惶、伤亡百人。”
“其二,私议篡权。”
“魏峥嶷与曹彰、曲环生私设密会,图谋假死姜帅、夺南营帅印,废忠立逆。”
“其三,贪腐军需。”
“扣留南境调拨军银三万两、粮石三万斛,致城郊流民饿殍三千、兵卒断供二旬。”
“其四,私改军籍。”
“调动军营将校六十三人,私设兵哨,隐兵于北山‘旧营’以行不轨。”
“其五,误国乱法。”
“借朝廷之名行私利,挟丹阳为武,意图自封南帅,妄图割据。”
“以上五罪,具有人证、物证、书证。”
“杜某今日代署军政,以监察院副使之名,呈五道弹章,送京师御史台。”
“请在场各士,为此罪章见证。”
杜潜言落,木箱开启,一份份封卷落地而出,誊录使逐一呈证。
百姓震惊,文士愤怒,学子高举简册,高呼:“魏督行恶,不容为臣!”
——而他心底却是一片平静。
【杨林初初到丹阳时,夜召于庭,说此地军政积弊已久,需有人埋于其间,以静制动。】
【而我……不过是第一个答应的人。】
【我知道,魏峥嶷心狠手辣,却太过自信,从不防备枕边之蛇。】
【这些时间,我一路忍让,一路暗查,为的就是这一日——不动刀兵,毁他根基。】
【昨夜我劝他‘别冲动’,他以为我怕萧然,其实我是在替萧然稳住这一局……】
【现在,时候到了。】
他眼神一收,望向远处高墙。
“今日我立于此台,不为求名,不为自保。”
“只为一句——丹阳,不能毁在你手里。”
——
随着城内之人越聚越多,整个丹阳文士齐声哗然,街巷百姓惊怒交加!
“原来沈白之事,竟然与他有关?!”
“姜帅遇刺、南军乱局,竟真是总督勾结?”
“我儿在南营……若非昨夜安稳,岂不枉死?!”
而随着怒声响起——总署前的兵卒悄然撤去守备,城墙之上军旗竟缓缓倒挂。
灰旗横披,赤字书“罪”,映得整座城头如蒙血焰!
百姓纷纷洒灰于门阶,以示诅咒。
“魏督行恶,不容为臣!”
“请王命清理军政!”
文士举笔,抛出折卷——
《诛魏督》三封,落地如铁锤砸钟!
——
“咚!”
“咚!!”
——
而此时,魏峥嶷在北城门前看得清楚,一字一句,如火灼耳。
他猛然转身怒喝:
“弓阵——射!”
“弩队,全体举弓!”
“杀了这群叛兵和乱民。”
——
但——无声。
如冰封的野原,无人应令。
弓阵列前,箭手静立如山,无一人拔弓。
带队校尉眉头紧皱,手微抬,却未敢下令。
有兵卒低声问道:“听说杜潜在城里公布了总督的罪名,丹阳城内现在都吵翻天了。”
另一老卒声音带寒:“魏峥嶷,大势已去,我们千万别犯糊涂。”
渐渐地,更多士卒松开弓弦,箭矢落地。
“不开弓!”
“不害民!”
“我不射同袍!”
“我不射义人!”
数声喊出,惊破晨雾!
魏峥嶷眼眶炸裂,眼神如烈火灼身,他回头怒喝:“反了?!!”
——
此时此刻,囚车之内。
曹彰慢慢起身,肩头血未干,脸色灰败,却忽而仰头长笑三声。
笑声惊动四野,将死之将,竟带着一种穿透阴云的惨烈之喜。
他猛然朝魏峥嶷大吼:
“你想赢丹阳城,却连自己人都不信!”
“你拿什么斗萧王?拿你的贪、你的假、你的私心?”
“你以为我输了?哈——原来你比我先死!”
他喉咙嘶哑,却越说越大声:
“我曹彰虽然是贼——可你魏峥嶷,是狗。”
“你以为能借我之手篡位?结果连我的骨灰都栓不住!”
“笑死我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狂笑不止,涕泪横流。
像是终于,看穿了一盘天下最大的烂棋。
——
“令旗起!”
高地之上,慕容秋元令下——
慕容六卫,前压三十步!
“轰——!”
铁骑齐步,铠甲如山,蹄声如鼓,山风为之破音!
重步兵、长弩队、辎重押阵,三层压前,战车锋刃已对准魏军阵前!
——
“铛——!”
长刀出鞘,刃光惊天!
“咚——!”
鼓音齐鸣,士气如怒海!
南营旗帜插入地表,血纹“萧王军”正对城门,刃锋直指魏督高位。
城防兵阵中,不少士卒不自觉后退半步。
气压、心压、人压——这是,一场不敢打的战。
——
“迎正主——清君侧!”
“迎正主——清君侧!!!”
南营将士振臂高呼,声如滚雷,兵势如洪!
山城之间,响彻百里!
——
“还军权于南帅!”
“还丹阳于百姓!”
百姓呼应,学子举卷,文士抛章,街巷喧天!
那《诛魏督》高举在晨光之下,金字映血,宣告着旧政的倾覆。
魏峥嶷望着那渐倒的军阵、散乱的兵心,忽然一阵剧烈咳嗽,鲜血自口角溢出。
他身形踉跄,双目布血丝,忽而仰天长叹:
“杜潜……你也……叛了我。”
他颓然坐马,手中策杖坠地。
——
那一刻,丹阳已变。
他孤身独马,已无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