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西斜,帐中未解甲胄之人,皆披尘带血而归。
南营帅帐外,尘土未歇,马蹄声渐止。商雍与曹彰并肩踏入,脸色皆阴沉如水。
两人未语先跪,尘灰洒落甲衣如薄雪。
姜鸣铸立于帅案前,背影如碑,神色未动,只一句:
“人呢?”
曹彰拱手,神色沮丧:“大帅,末将追至双溪旧渡、黄石岭北,沿途设伏七处,设哨九线,仍无其影。段轲……仿佛从人世蒸发。”
商雍沉声:“属下细查过沿线山道,有意留迹作伪者不止一处,疑有第三方接应,且营内……或仍有未肃清的内线。”
帐中一阵沉默。
姜鸣铸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二人。
他看着他们,眼神如霜雪之夜的林中鹰,静极,锐极。
“一个人……”他说,“带伤、无粮、无骑,从重兵围剿中脱逃,还能抹去所有痕迹。”
“若真是他自己逃的——我当场伏诛。”
曹彰脸色一震,低头不语。
商雍抱拳:“属下愿再请一日,全军彻查营地西廊、副仓、两侧马棚,誓查出一线真迹。”
姜鸣铸却缓缓摇头,语气转冷:
“不急。”
他看向一旁地图,手指轻轻落在“后仓”、“南仓”之间的两条红线之上,冷静开口:
“押后查逃,先稳粮心。”
“再起乱,便不是段轲的问题,而是我们的问题了。”
此言一出,帐中气氛微变。曹彰眉头一皱,却未发声。
商雍略一点头:“属下明白。”
姜鸣铸淡淡一笑,回身而去:“如今将军跑了,粮却还未到。”
“想让兵心不散——先看谁能让锅里冒烟。”
——
翌日清晨,晨光如洗,南营却浮动不安。
营内十数锅灶冷寂,百余卒席地而坐,腰间布袋空瘪,早膳未至,哨兵面色焦急。
一名年长士卒抓着同袍袖口,低声哑语:“三日了……再没饭吃,这兵是练不下去的。”
“早前说后仓还有三成粮……是谎吧?”
低声议论在各哨之间弥漫。
不远处,姜鸣铸披甲立于营门石阶,眼神沉如湖底。他一语未发,却每一瞬都在压着军心的波动。
帐后萧然却神色如常,甚至嘴角隐有轻笑。
慕容冰靠近他一步,低声:“你倒冷静,他们快熬不住了。”
萧然看着远方天边的缕缕烟尘,眸色微亮:
“再等一刻——便是。”
——
就在众卒开始低头、卷袖,准备冲向后仓时,一道惊雷似的巨响,自天边炸裂而来!
“轰——隆隆隆隆!!”
远方地平线猛地卷起狂沙,如战鼓震地!
西道尘浪高涌,黑影压境如潮,一道长龙般的车队赫然破空而来!
前阵百骑开道,披甲戴刃,刀锋齐出,战马嘶鸣;其后,数百辆粮车铁轮滚滚,载满沉甸甸的米袋、药材、银匣、干粮,旌旗飘扬,烈烈作响!
车队之首,一人横骑,背披黑披风,左眼刀痕贯颧,面如恶煞——正是刀疤洛!
他一声怒吼,轰然穿营而入:
“——粮到了!!!”
声音震得连铁锅都微颤!
刹那间,全营爆炸!
“粮!!是粮!!真的来了!!!”
一名少年卒惊呼出声,声音几乎变调!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惊喜瞬间淹没军营!
“萧王千岁——!!!”
“萧王千岁——!!!万岁!!!”
兵卒如潮水涌出,蜂拥而至营门,有人手举破盔,有人跪地哭喊,更有老兵直接抱住车轮嚎哭出声!
“我们活下来了!娘的……我们他娘的活下来了!”
有人高举空碗,直接跳上粮车,泪水混着尘灰往下流。
营门台阶上,姜鸣铸身披旧甲,静静站立,一动不动。
眼前,是一整片被唤醒的军魂。
他未言一句,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迎风猎猎的“天策萧军”旗号。
那一刻,他知晓,这面旗帜,已然入骨。
——
身后,一道披风猎猎之音踏上高台。
萧然缓步而出,负手而立,面对万人,衣袍翻飞,神色不动。
他声音如风雷,滚落军营上空:
“诸位听令——!”
“自今日起,本王在南营施行【军饷月结制】!”
“月月足饷,铜钱入帐!按人、按职、按兵令,绝不拖欠半文!”
“南营不是弃地!你们不是弃兵!”
“我不叫你们喝风吃沙,更不叫你们饿着肚子去送命!”
“只要你们敢战,敢守——我萧然,誓保你们衣粮不绝!”
——
轰!!!!!
炸雷一般的欢呼响彻营地!
“愿随萧王!”
“愿随萧王!!!誓死不退——!!!”
那声音一次比一次高,一声比一声猛!
喊到最后,连营墙都仿佛在震动!
老卒热泪盈眶,少年兵跪地擎拳!
那不是口号,是从腹中撕出的呐喊,是将军魂重新点燃的号角!
姜鸣铸沉沉望着那沸腾的人群,望着那旗帜下已然归心的兵将——
他终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动容。
这一刻,他明白:
这场战局,不只赢在兵法,不只赢在谋略。
还赢在了这人,愿意为这群兵,将饭送到他们口中。
——
正当全营高喊、士卒围粮车卸货如沸时,校场角落,一人立于暗影中。
萧然。
他的目光并未留在喜笑之中,而是,静静看着站在不远处另一座高台之上的——曹彰。
他立在兵列前,面色沉静,未语也未笑,只一双眼静看人群翻腾,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慕容冰悄然靠近,低声问:
“粮已至,局势大定。你在忧什么?”
萧然缓缓吐出一口气,语声低沉:
“粮饷解决了,是我握住了他们的胃。”
“但段轲逃了,兵就散了。”
“可你发现了吗?”
“段轲原本的一半兵权,现在,握在了曹彰手里。”
慕容冰眉头一挑:“你怀疑他会生变?”
萧然摇头:
“我不怀疑他的忠诚。”
“我怀疑——他如今已拥有‘不必再忠’的资本。”
他目光如针,缓缓道:
“姜帅再强,也只是一人。”
“但曹彰,现在手中有兵,有粮,有功。”
“哪怕他心再清,也不代表他身后的人会如此。”
“兵变已平,南营将安——那接下来,是该选谁为‘南营副帅’了。”
慕容冰沉声:
“你觉得……他会动?”
萧然未答,只盯着高台上那双平静的眼睛。
——
忽而,一道黑影疾至!
玄鸦脚步急促,神色凝重,低声道:
“殿下,营西树林——发现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