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堂中问罪
【丹阳城 · 官道】
第三日,天破雾未破。
远远的官道上,一骑快马风掠沙尘,自北而来,马蹄带着泥点斑斑,骑者衣襟猎猎、风声呼啸。
他未入城门,已取出一方黄封令帖,直奔城防营而去。
与此同时,从东南方向,又有三骑掠过田垄,未入正道,却顺着偏林小道一路潜行,目标直指慕容府。
今日,局必决。
若不裁,便乱;若不举,便崩。
—
【慕容府 · 正堂】
晨钟未响,朱门大启。
三十六席再度布陈,天光从高窗斜斜投入,光落堂心,如剑刃挑开夜色与沉默。
贺明被押入堂中。
他一身褴褛囚衣,面色灰败如死灰,眼下青黑、手脚微颤,走入那一圈高位之中,仿佛走入一口活棺。
而今日,主位之上,首次无人代座。
慕容冰端坐堂前,手握账册与那只白瓷药盅残片,发髻高束,衣领紧扣,眉眼寒凝如霜。
她今日不是少女,不是孝女——
她是代堂之主,是——执笔问罪之人。
堂中诸长老齐列,旁支几位面色犹豫,偶有低语,直系一方肃立如石,不言不动,唯目光森冷,落于贺明颤抖的身影之上。
——
“贺明。”
慕容冰开口,语音不扬,却如霜刺耳:
“你知自己今日何罪?”
贺明跪地,头伏地砖,低低哑声:“小人……有罪。”
“何罪?”她再问。
他却不答,只咬牙。
“你所管药堂库账,三年药材出入、‘备用主汤’配方、夜炉调配、水引火候、灶火交接,皆由你掌。”
“昨夜已查出,你所签署之调料、药引、白末三条线索,日期重合、剂量对应,与你所涉之‘主汤投毒’完全相符。”
萧然步出,将一卷墨迹账页平铺案前:
“你们要‘可信’,我便让你们‘信不敢信’。”
“白末取样,验得其性为‘沉矿粉’,需以低温熬药为引,一旦掺入参类温补之汤,便会阻断药性反馈,导致久病不愈。”
“而此粉,只有你有调配权。”
他指落一点,眼神冷冽:
“不是你一人谋杀,是你配合了——一个敢杀的人。”
堂内气氛骤然紧绷。
贺明背脊微颤,指甲掐进泥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
这时,慕容骁缓缓起身,坐于侧席之上,黑袍不整,目光如刀。
他一掌重拍扶手,喝声震堂:
“荒谬!”
他冷眼扫视四周,目光锐利如鹰:
“一个药库小吏,害得了我大哥?搅得动这家堂?”
“你们今日设这一场‘问罪’,到底是要清案,还是要栽赃陷害?”
他忽然步步逼近堂心,一指贺明:
“来!你自己说,我何曾命你做过一事?何曾与你私谈?何曾与你授信?!”
贺明一颤,却仍低头不语。
慕容骁冷哼,转身朝长老诸席开口:
“一个人因病死,便能推断为人谋害?”
“你们口口声声说‘沉粉藏毒’,可我问你,是否亲见我调药?是否当场擒我行令?”
“若今日可以靠一纸账册、一个贱奴的胡言乱语,便夺我家统之位——”
“那么我问你们——下一个,是谁?”
“你?你?还是——她?”
他一指慕容冰,冷声质问:
“她不过归家三日,连内堂炉灶都未熟识,就敢主持大义?她的身份有谁承认?这堂,她坐得住么?”
他这一番话,如重鼓连擂,不仅是驳词,更是下马威。
——
堂中果然有人心动摇。
旁支二席中,一名白衣执事皱眉低声:“他倒也有理。若今日信口供,明日谁能安稳?我族向来内审慎重……”
另一名长老略皱眉:“账册虽证,但若真无一字签押可印主使,恐难定罪于堂上。”
三数人低头议论,声虽不高,却也传入众耳。
——
慕容冰却不言不动。
她只是抬手,轻轻一指堂门。
“孟啸天。”
堂门大开,寒风卷入。
孟啸天一身铁灰短甲,步履沉稳,手中托一方血色包裹,重重放于堂心。
“这是昨夜,在后林枯井中打捞所得。”
包裹揭开,一一展出:
——一缕稚童衣角,尚带干涸血斑;
——一根细绳,末端打结,是死绑的绳扣法;
——一枚铁制身份牌,上刻“贺”字。
此时,全堂静若死地。
贺明面色剧震,却依旧咬牙。
——
王氏眼神如刃,猛然起身:
“你家人的命都被他取走了,还替他瞒?”
贺明眼神空茫,嘴唇颤抖,忽而抬头,迎上——
慕容冰的目光。
那一瞬,犹如极夜中刺出的一线白刃,冷到极致。
她不言,却胜万语。
贺明颤抖的身体,终于崩溃。
他扑地嚎哭,双拳砸地,泪与血交杂:
“我说……我说了!!”
—
全堂震动。
贺明的声音,哑得如破风箱,却一句句噎喉而出:
“是他,是骁爷让我做的!”
“是他让我在‘主汤’里加药粉,每夜每夜,不许问、只许做!”
“他说是引气助药,我不懂……可后来我想停,他说我妻儿在他手上……”
“是他……他要我写账,他要我签字,他要我烧药,他、他还让我——杀人灭口!!”
众人哗然!
——
“你放屁!!!”
慕容骁厉吼,猛然朝堂心跨出一步,指着贺明怒斥:
“你疯了!你疯了你知道吗?!你这是狗咬人——你是疯狗!”
“你若真有证据,为何不早说?你现在才说,莫非是逼出来的!?”
“你现在——怕死才喊冤,有人信你么?!”
贺明却仿佛豁出去般,猛地抬头,嘶声大喊:
“我有证据!”
“就放在我屋里,东偏屋,砖角缝里!调药单、火候签、命我签字的信——都在!!!”
“我不是疯狗!我是被逼疯的狗!!你们不信我,但你们信那封信,你们会信的!!”
他哭嚎出声,跪地不止。
——
堂中,彻底沉寂。
旁支执事面色铁青,中立席次数人已低头沉思,一位原未表态的长老缓缓叹出一口气:“若果真有那信物……此局,怕是不能回头了。”
萧然上前一步,低声道:
“孟将军,劳烦去——取那一砖一信。”
孟啸天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
慕容冰望着堂中,眼神未有丝毫波澜。
她抬眸,扫过那些犹疑的目光,缓缓开口:
“从此刻起,慕容府问罪,已过口供之限。”
“接下来,是证据。”
“——你们所有人,都等着看那封信,就好。”
她轻轻一抬手:
“若无,你们诛我;若有——慕容骁——当堂伏诛。”
言落,风入堂心,落一纸轻尘。
朝阳破雾,照入正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