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伴随着激烈的碰撞声，青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库房里面传出来，子英一下顿住了。
她没有听错，青华的每一个音节尾调都在快乐地上扬，可每字每句连起来听，却又带着明显的哭腔。
这简直、简直就和小姐新婚那夜，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新婚那夜，旁人听着声音都在笑，只有子英紧紧捂着嘴，红着眼。她想哭。
她听声音就知道，至亲的小姐挨了太子欺负，她笑不出来。可也不能闯进去，平白得罪了太子。
眼下这样的情形，她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敢得罪太子，又自责无法拯救青华，惊忧相冲，她落荒而逃，不想慌乱之间又撞上了陪嫁的嬷嬷。
子英心里藏不住事，不一会儿便把事情说了。
事情就这么从她嘴里传到了太子妃耳朵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华便被悄无声息地送出了东宫，溺死在了城外的河里。
知道消息的子英受了大惊，当夜便发了高烧。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做错事的人是太子，可死的却是青华。
这件复杂的事情盘绕在她的脑子里，将她烧得糊里糊涂的。
隐隐约约的，她听见许多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反倒是梦里的情景变得越发真切。
她看见了青华，也看见了太子，还有太子妃，他们不着片缕地侵入她的梦中，紧紧拉着她，叫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她害怕极了，只想逃，可越想逃，他们的束缚越紧。
梦外的人都在说，子英是魇着了，梦醒了就好。
可他们不知道，子英在梦里几近咽了气。
是秦广王、她的父亲及时出现，将梦中的情境换了一方天地。子英在这方天地里从呱呱坠地到儿童时光，环绕父母膝下，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便分不清虚实了，总将梦中所见当作亲身经历。
太子妃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她大病一场，坏了脑子，后来做了皇后，没法儿将她提拔作管事女官，又不能不顾一同长大的情谊，便一直留着子英在身边做近身侍女。
宫中人多口杂，是非也多。子英应付不了是非。
刚开始的时候，总有人向她打听当日青华的事情。可子英什么都不记得，总说青华是自请回乡的。时间长了，人们也就开始传，说皇后陪嫁的那位近侍子英是个嘴巴很严的人。
在宫里宫外的流言里，子英成了皇后最忠心的心腹。
经年累月的，人们相信了这个说辞，就连皇后，都觉得子英越看越顺眼。
她没有青华的相貌出挑，人也傻傻的，没什么心眼。虽是个直肠子，却绝对忠心，是一等一的好狗。
皇后就这样，将子英日日夜夜带在身旁。
子英得了重用，却不高兴。可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不高兴。
直到数年之后，皇上立储，皇后正高兴呢，一大口血吐出来，从此一病不起。
宫中所有太医都说皇后是吉人天相，不久便会痊愈。
皇帝也日日宿在皇后宫中，少年夫妻伉俪深情在这一段时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每每皇后要喝药，都是子英端了药来，由皇帝亲自喂食。
可随着时日渐长，皇后的身子并没有像太医说的那样痊愈，而是一日比一日地坏下去。
到了那一年腊月，皇后再也无法走出宫门半步了。
太子日日来请安，皇帝只要空闲都会坐在皇后床前。
夫妻相对，偌大的宫殿里能清晰地听见皇帝的叹息。
子英也叹气，偷偷的，在心里。
她总觉得不对劲。
人心里一旦揣了事，许多寻常的事情便会再也无法做好。
子英琢磨着皇后的病情，忧心忡忡的，一不留神便记错了取药的时间，她到小厨房的时候，药还在炕上熬着。
盛药的碗已经摆在灶上了，原本应该空空如也的碗里，装着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子英看得有些迷糊。
她不记得，太医开的药里，有这么一味粉末。
愚笨了小半辈子的人，就这么动起了脑子。夜里伺候皇后沐浴的时候，她无意间提起这件事，皇后仿佛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在浴池里晕了过去。
三日之后，皇后薨逝。
子英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
许是她沐浴时没有伺候好，许是她不该当着一个命不久矣的人的面说药的事情，许是她八字克人……总之，十有八九是她的原因，皇后才会去世的。
子英伤心得全身脱力，看见颁读圣旨的人时，她下跪都没办法好好完成，整个人是膝盖一软，摔着跪下去的。
她甚至无暇思考为什么皇后前脚咽气，后脚圣旨就到了，她满脑子都写满了惊慌，下意识想要逃，可她刚有动作，就被人狠狠按下，挣扎不得。
皇后薨逝，举国哀悼。
子英一度觉得，陪葬是赎罪。她是害死皇后的人，应该陪葬的。
可是当她真的见到那座巨大的墓坑时，恐惧从脚底瞬时蔓延到全身。
周围的侍女们都在哭叫，只有她，慌得全身软了下去，所有思绪都在顷刻间消失。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她的声音。
子英想哭，想叫，却无法发声。她看着被稳稳当当摆在中央的华丽棺椁，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皇后死了。
是自己要死了。
皇后死，是人为的。
自己死，也是人为的。
可是她不想死。
即便是皇帝，是皇后，也不应该剥夺她生的权利。
“停下！停下来！”
出走多年的理智终于回到脑海的瞬间，子英开始大喊。
她甩开周围人伸过来求助的手，高仰着头左右闪躲着，嘶声裂肺地高声大喊：“放我们离开！不然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陪葬不是荣耀，是草菅人命，她绝对不要年纪轻轻就死在这里。
即便要陪着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也不行。
“对！放我们离开！”
子英这声一出，所有的侍女都回过神来，抹去脸上的泪水，声嘶力竭地跟着她一起大喊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