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因为她这一句话安静下来。
谭季民那张泡肿胀大的脸上,五官紧紧皱在一起,看起来,应该是在思考。
然而,思考不到一分钟,五官松开了,他用突出的眼珠子看着周申希摇头。
“既然你没有,那我要说点事情了。”
周申希清了清嗓子,斟酌着用词,委婉地把他自家后院起火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不可能!!”
谭季民听到一半,怒吼着打断了她的话。
周申希皱了皱眉:“我不是在问这件事的真实性,是在告诉你,他们有情况。”
至于具体是真“小妈文学”,还是另有关联,那是她判断不了的。
“你搞错了……对!一定是你搞错了……这是不可能的!”
他整个鬼影都扭曲起来,声音一会儿激动一会儿低吟的。
周申希越听越不对劲,刚要开口安抚两句,没想到他蓦地又怒吼出声:“不可能!”
他的方向猝然发出一阵爆响,周申希心里一惊,当即捏紧左手,侧眼望去。
只见他原本就庞大的身躯猛地又胀大了一倍,目光可及的每一寸肌肤上都暴起了钢管粗细的可怖青筋,青筋根根分明,如同树根盘踞。
比墨色更浓郁的黑色怨气从青筋上飘散出来,大面积盘绕上车厢的厢壁与地面……
伴随着他零帧起手的挥拳,青筋之下猛地抽出无数尖刺,竟直直扎向她的身前!
周申希当即翻身往反方向一滚,躲开了一击!
“说谎!说谎!”
滂臭的气息瞬间将整个车厢腌入味,周申希忍着恶心翻转手心。
掌纹之间流淌的血红色如火点燃她的掌心,转眼残灯迅速凝聚成型,鲜红而滚烫的光线透过八面的宝华玉兰向四面八方射出!
温暖的红光如神兽降临,大有吞没天地之势!
“啊啊啊啊!”
谭季民的痛苦呼喊响起,所有气味与鬼影都被笼罩其中。
周申希稳稳握住残灯的细杆,双眼紧紧盯着光中覆没的巨大黑影。黑色的怨气渐渐消下去,黑影在光中也跟着一点点矮下去,逐渐恢复原本的巨人观大小。
数秒之后,红光渐退,恢复如常。
“这、这是……”
谭季民那双突出的鬼眼惊恐地看着周申希手里的灯,慌得整个鬼瞬间自我挤压到了一边。
呼。
周申希心里暗暗舒出一口气。可算收拾服了。真的是,也不看看她手里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上古神器。
她提着灯,抬眼坚定地看着谭季民,清了清嗓子:“你挺好了,我绝对不会错。周月娥和谭伯福之间一定有问题。你要是能回忆起来一丁半点,我还能尽快排除他们,但你要是想不起来,你的投胎就再等着吧。”
“不……”
这种事情在谭季民的认知里,程度可能比大清亡了更要紧。他痛苦地捂着耳朵,不停摇头,呜呜地低声哭着:“倒反天罡了……不……真过分……为什——”
他话音未落,一簇滚烫的红光陡然进入视线。
谭季民巨大的身躯顿时抖了抖,密集的话头全都按灭在喉咙里。
他不说话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
非要她采取非人道主义手段才老实……
周申希手腕一转,又将残灯收了回来,问:“我换个问法。”
“好。”谭季民点点头,像只巨大的狗缩在车厢里。
“我不问他们的事情,问个别的,在你死前的好几天里,有没有哪个时间段有记忆断片?几分钟或者几小时都算。”
免得增加沟通的时间成本,周申希决定先搁置谭伯福和周月娥的事情。
一来,她并不觉得谭季民连着两次都这么大反应,她继续坚持追问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二来,对她来说,就算谭季民想不起来,她也可以自己进往生境弄个明白,虽然要花的时间偏多一些就是了。
“我需要……想想。”
谭季民这次没有很抗拒,非常认真地回忆了起来。
周申希还是不太习惯这个车厢偏暗的光线,昏昏暗暗的,伴着阴风,鬼待久了都害怕。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抱着手机又刷了起来,还是微信。但点来点去都是她熟悉的内容,没多久就看腻了。
她只能放下手机,提着残灯欣赏起来。
要不说人家有实力呢?光看这个做工,她都觉得这灯要在人间,绝对是要进博物馆的级别。
“有、有一段……”
十分钟过去了,死寂的车厢终于响起了声音。
周申希抬起眼看过去,谭季民神色并不确定地开口:“那日上船吃了饭之后,我有点困,便在甲板上打了个盹。”
“甲板上打盹?你们上的是什么船?”
在她的印象里,民国只有出国的邮轮之类的船,才会在甲板上摆着休息的椅子什么的吧?
这一个戏班上的船,能给人打盹?
“渔船。船老大在甲板上摆了几张长凳,我见没人,便躺下了。”
…………
你也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睡了多久?”
“约莫……十来分钟。”
谭季民其实不是非常确定这个时间,因为就打个盹的事情,他没必要把时间看得明明白白。
可现在周申希要问,他就只能想得到这个时间是断片的。
“怎么你不回船舱里?”
“要真睡也睡不着啊,”谭季民叹了口气,“战乱之下,国破家亡,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可以回去,我便……便想着多看几眼武昌。”
也是。
那种情况下,什么时候能回,还能不能回,回来之后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有钱人家还能拍两张照片留下一些印象。可像谭季民这样发了财也不敢吭声的,连照相馆都不舍得去,更别说买个相机拍点什么,给自己也给后辈留下念想了。
“行,那你再等等,我再去一趟。”
周申希彻底收了残灯,抱着手机等到第二天往生烛图标亮起的时间,熟练地在屏幕上领取、点火。
强吸力消失的瞬间,她睁开眼,回到了谭季民死前的一天。
这一天里,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看看谭季民打盹的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所以她基本没分神去观察谭伯福和周月娥,一门心思熬着时间,终于熬到了该打盹的时间。
这船和谭季民说的一样,是条渔船,甲板上海风咸腥,带着泡入味的海鲜味儿直冲天灵盖。她忍着不适找到了谭季民说的那条长板凳,头一仰、眼一闭就躺了上去。
可和谭季民的真实情况不一样,她没有真的睡过去。她始终警醒着,眼睛虚虚地留着一条缝,等着看看会有谁靠近。
嘎——吱——
过了好几分钟,一个极轻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申希的精神顿时紧绷,透过眼睛缝看出去。
突然,她的呼吸一窒!
来人竟是谭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