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大床和外室只有一门之隔,门没关,阿柔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六尺宽的紫金檀香木的大床边悬挂着清如蛛丝的白纱,白纱上刺绣了一对互相对视的鸳鸯,刺绣精细,两只鸳鸯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对方。
榻上设着蓝田暖玉做成的枕头,从南方不远千里运来的苏绣双面绒被子,地上也是厚厚的波丝绒毛毯。听闻皇后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皇上便不远万里运来了很多手感很好的被子鹤地毯,有些上阿柔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的。
可见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在意。皇后娘娘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透过一层层随风飘渺的白纱,阿柔看见被子里面微微鼓起,想必是凰羽在休息。
屋里面的温度和春天差不多,阿柔一身锦帽貂裘穿的有些热了,也没有吭声。
“臣妾参见皇上。”阿柔规规矩矩的行礼,声音不高不低,但还是被面前的帝王警告了一句。“臣妾……”
“小点声,皇后在休息。”封淇奥的声音轻轻的传来,生怕吵醒了正在睡觉的人儿,他不敢大声说话,只用眼神示意阿柔的声音小一些,有什么事出去说。
“是。”阿柔轻柔答应着。
封淇奥带着阿柔来到外面的大殿,阿柔挺着肚子在外面跟着,一步一停,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封淇奥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身子重,生产之前不用行礼。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用不着你亲自跑一趟。如果是来看我就不用了,我这几天会一直待在皇后身边,不会去其他人那里。”
封淇奥顿了顿,看着阿柔的发顶还有她挺起来的大肚子,心里有些不忍,毕竟是一个怀孕的女子,对她说这些话确实不太合适。虽然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但也是他允许这个孩子存在的,再怎么说也不能为难她。
封淇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阿柔肚子太大,站着已经腰酸,在他面前一直强撑着,不敢说话,生怕说了哪一句话让他不高兴了,刚才在偏殿都不让她大声说话……
阿肉从善如流的坐下,听封淇奥在一旁说,“都快当娘亲的了,别大老远跑来一趟,沉稳一些,别再像小姑娘一样活蹦乱跳了。”
这是封淇奥第一次嘱咐她,阿柔听的心里暖暖的。低声应道:“是,多谢皇上提醒。”
“嗯。”
笔锋划过奏折的声音沙沙响起,阿柔小心抬头看了看自己孩子的父亲,自己的夫君。
虽然她没把他当做共度余生的夫君,但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窗外的光照进来投射在他身上,让他好像笼了一层光。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翻动着书页,让人看了就觉得岁月静好。
华丽的殿堂,珍贵的地毯,绯色的帘幕,金色的彩绘,金色的流苏,暗红色的书案后坐着一身白衣的他,白色长发一泻而下。
他神情专注,时间也便好像静止了一般。
阿柔见到封淇奥的次数不少,但每次都会被眼前的男子稍稍迷失一下神智。
他和阿柔记忆力的帝王不都一样。
从前在草原,最大的蒙古包里面有当代帝王的画像,她偷偷去看过,画像上的帝王衣裳都是用的纯金粉。
草原银器多金器少,更别说纯金粉,这可是父王花了很大力气买来的。
所以她一直以为帝王都是金光闪闪的,没想到封淇奥这般独特。
第一次见他,就看见他穿一身黑。坐在最高的上座,像一个桀骜不驯的富家公子。
他似乎不太喜欢穿金黄色的龙袍,除了上朝,她每次见他都是一身黑。
今天却穿了不一样的颜色。
桌案后的人一身红衣似火,比秋天这满地的枫叶还耀眼,眉如墨画,水那似睨非睨的眼波所过之处,留下的尽是无限风情,只是眼底深处却满是冷漠。
他眉头微皱,似在为奏折上的事思索。他眼底的戾气,让人不敢冒犯。身为帝王的威严让他就算坐着也会让人感受得到。
看着奏折的金色眼睛像隐藏在暗处的豹子,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告示着众人他就是王者,深黯的眼底充满了睿智和平静。
封淇奥把目光从奏折上移开,似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人在这里,修长的晶指持了一只翠青龙凤酒杯,酒色莹如碎玉。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忽视有些不礼貌,封淇奥勾了勾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吓人。
他说,“坐在那里不累吗?总提着食盒做什么,放过来吧。”
红金线绣制的衣袍不沾半点尘埃。声音清亮语气温柔。
阿柔被他看的心底都漏了几拍,呆呆的看着他望了几秒。
“是……是,臣妾这就做。”阿柔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暗骂美色害人。
封淇奥亏得是个男子,要是个女子,现在一定是个祸国妖姬。
她的一切反应都看在封淇奥眼里。
这俩姐妹,一个机智有心机,一个柔弱天真,也就长得一样罢了,不一样的话,可能没人会相信她们是姐妹俩。
阿柔把食盒放在桌子空出来的地方。
小宁子上前,打开食盒用银针检测。
没有毒。
然后又盛了一小碗试了一下,没什么奇怪的反应。
这期间,封淇奥一直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注意着阿柔的表情。
眼神清明,没有躲闪,刚才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也没有躲闪。根据他对阿柔的了解,应该不是装的。
挺平静的,看来真的是来送粥的,顺便来提醒一下他,他还有个“皇嗣”即将出生。
“皇上也要注意身体才是。这粥是我熬了两个时辰的,放了很多补品在里面……当然,不是随意放的,是问过太医之后听太医的,按照剂量放的,很健康。”阿柔说道。
“是你熬的吗?守着两个时辰也很累,你也注意自己的身子,这是熬粥的活还是少干。”封淇奥说道。
“是,臣妾记得了。”阿柔看他这么关心孩子,心里暖暖的。
封淇奥心里想着事,也没有催促她,阿柔的声音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也不惹人烦,封淇奥就听她在旁边唠叨。
“这粥不是臣妾熬的,是姐姐熬的,用的是草原上大锅的煮法。专门在御膳房找了草原上专用的那种铁锅,姐姐的手艺一直很好,是她在旁边受了两个时辰,不让别人碰一点,我过去看看都被赶了出来。皇后娘娘也可以喝的。”
皇后二字唤回了封淇奥的神智,他终于抬眼看了一下被阿柔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粥,轻声说道:“别盛了,先放那吧。”
“是。”小宁子应道,而后退回自己原来的角落。
封淇奥看了看自己旁边的“球”,思考了一下,问道:“你这肚子七八个月了吧,朕等下会派几个接生的老嬷嬷过去灵犀阁候着,早准备还是好的。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给随朝说就行。”
“是。”
封淇奥想了想,就当是关心下属的家人了。
问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让阿柔回去了。
走之前让随朝护送她回去。
一路上都有随朝陪她聊天,阿柔也没有发现身边少了一个小太监。
随朝把阿柔护送到宫里,他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没有再进去,只在门口看着阿柔进去才放心离开。
随朝走到半路,前面突然冲过来一个宫女,他伸手把她扶住,看清她是寒冰阁的宫女。
“何事如此慌慌张张,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也这么毛手毛脚的!”随朝呵斥道。
“随……随侍卫!出……出出出事了!快太医太医,快去喊太医!快去!”
“站好说话,别哭哭啼啼的,把话说完整,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皇后娘娘怎么了!站好!”随朝还算冷静的,经历过大事的人知道在最重要的时候该怎么办。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终于回过神来打了个哭嗝,眼睛急得通红,哆哆嗦嗦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喝了粥不停的吐血,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都快涣散了,皇上快疯了,随侍卫你快去看看……不,你快去叫太医啊!”
“什么?”随朝第一个念头想的是阿柔会不会有事,那粥是她送来的,她会不会也喝过。
但理性战胜了感性,他立刻收敛心神疾速朝着太医院奔去。
皇上是他的主子,任何时候都必须以皇上为主,他刚刚的走神是作为暗卫最致命的弱点。
阿柔……阿柔……
我该怎么保住你啊。
等他把所有太医带到寒冰阁的时候,他看到了跪了一地的奴才,躺在鲜血之中的皇后,和暴怒的皇上。
“把柔妃给我抓起来!关进大牢!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审出来到底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还有她那个姐姐,整个灵犀阁的人,都给我抓起来!皇后若是有事,我让她们全部陪葬!全部!!!”
随朝的脑袋蒙了一下,他第一次感觉呼吸都是那么困难。事情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他该怎么保护他的孩子,他又怎么忠于他的君主。
“随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人!”随陌冷呵道。
“……是……”随朝像从前一样应着,腿脚却像灌了千斤重的钢铁,怎么也迈不开。
“在这种时候你还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你要记得你首先是我的侍卫,别让别的事干扰了你。”封淇奥斜睨着随朝,冷冷地说道,“你最好记得你的使命,你的命都是我的,下面该怎么做,你好好想清楚。是跟着灵妃反抗我,为她找那些所谓的借口,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做一个死士。”
随朝听着这些话,沉重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去的灵言阁,等他到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尖锐的叫喊声,闻到的,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