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想了一下，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默然。
“本来，我在最初找到李总合作时，便已经给了你承诺，所以李总不必担心我会过河拆桥。你刚才提的条件我都答应，合同三天内你去找张助，用我的私章亲自和你签署。”梁言的脸上恢复了谦虚和礼貌：“那么以后也辛苦李总，多多为远森做出贡献了。千玺欢迎你的加入……”
他站了起来，对着李晓岚伸出了手。
李晓岚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澎湃，她成功了。
她不仅如愿以偿入职了千玺，还离眼前的这个男人更近了一步。
眼前他伸出的手，一如之前她主动伸出去的手一样，她靠着自己得到了梁言的认可。
所以说，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就要靠又争又抢，就要靠事在人为。
梁言的指尖是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在李晓岚触碰到他的瞬间，他将手缩了回去。
两人只是象征性的握了握手，代表了合作愉快。
李晓岚前脚刚离开办公室，后脚梁言就从茶几上抽出一张湿巾，细细擦拭着刚才碰过李晓岚的手指，眼神里面都是厌恶。
陈咏凌嗤之以鼻：“难得啊，能看见你跟别人妥协。”
“也不是妥协，我只是在允诺当初答应她的，远森总经理这个职位，我本就准备给她，就看她自己坐不坐得稳。”
“你后面是什么打算？”陈咏凌听他这样说，瞬间来了兴致。
他听出来了，这家伙藏着后手。
“一来，远森的员工不少，在重组的过程中势必会经历一场混乱，得有个人去安抚他们，才不至于人员流失得太厉害。你别忘了我想要收购远森的其中一个目的是什么，厦门分部那边的关系已经打通，明年的业务量将会大幅提升，人员是执行的根本，没有人手再好的项目拿到手上都没办法完成。远森有非常成熟的执行团队，等过完年后就全部抽调过去厦门。”
陈咏凌点点头，他一开始也清楚梁言的这个规划。
“等远森的精兵强将都调走了，剩下的人只能配合千玺做点项目的外围工作，李晓岚守着一个壳子，只是一个光杆司令罢了。”梁言邪恶一笑：“况且我还将戴玏留了下来，到时候给他一个跟李晓岚大差不差的职位，我们就等着看他们狗咬狗，互相制衡吧。”
陈咏凌看着梁言的眼尾微微抬起，像只饱食的狐狸，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得意，却在抬眼的刹那化作了无辜的澄澈。
“二来，承诺给他们这些东西，相当于用我的让步换喻音一个安宁。这些腌臜事不必再造成她的困扰，她这两天受到的打击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很多，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说到喻音，梁言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
“可你放心将喻音放在那两个人之下？到时候别两虎相争，伤及无辜啊。”
梁言沉声：“你觉得我会让他们相争多久？保留远森只是缓兵之计，取不取缔公司在于最后我想要谁来接手，以及这个公司还能带给我什么。”
陈咏凌不解：“那照这么说来，等远森的员工抽调走后，留着的意义就不大了，你还留着它干嘛？”
梁言有些无奈：“你怎么跟他们一样蠢？”
“……”
“留着远森，是为了把喻音留在北京。”
陈咏凌突然就明白了，嘴唇无意识地微张，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应该想到的，喻音因为远森而进京，带她来到北京的李晓岚已经放弃并疏远了她，如果远森再没了，她便没有了再留下的意义。以喻音那样的性子，即便她跟梁言在一起了，也绝不会依附着梁言过完下半辈子。
而远森还在，喻音就还有留在北京的理由。她不需要多大的前程，但她需要一个能证明她能独立机会，她需要在事业上有一个栖息之地，才不至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全仰仗于爱情。
梁言懂她，所以在考虑任何事情上，都会为她打破原则，留一条底线。
距离远森他们一行人来到千玺不过半天，在这不算漫长的时间里，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得意有人迷茫。
成功推进了远森的收购事宜，梁言和陈咏凌算是了却了心中的一件大事，可事还未彻底了结，不到庆祝的时刻。
陈咏凌起身准备要走。
在拉开门之前，听见梁言在背后对他小声嘱咐：“你在澳门找的人，让他们把尾巴收拾得干净些，别让远森的那几位股东察觉。他们套现了股份，必然还得再去。适可而止，免得让他们怀疑。”
扶在门上的手突然顿住了一下，只听得陈咏凌沉闷回应道：“放心吧，会处理好的。”
……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
罗简正端着手上的咖啡已经喝了个见底，这是他从下午坐到现在，喝的第三杯了，晚上睡不睡得着再另说，他觉得他现在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偏偏眼前的喻音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时而发神，时而问他几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然后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白天他们从千玺出来，罗简正自领了送她回家的任务，没想到喻音到了楼下不肯上去，说要在咖啡店坐坐，就这样两人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喻音表面安静，实则脑子里面转得飞快，她在组织记忆中的一些碎片，还有从接到博览会到项目执行过程中一系列不合理的地方。当然她也分析了李晓岚给她设局的动机，自己默默的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关节。
梁言果然很懂她，知道她只要冷静下来重拾理智后，自己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那份财务报表，应该是她们偷摸进自己的办公室复印的，她在捡起那些文件的时候，特意看清了打印的日期，跟放在自己办公桌里面的那份报表时间是一样的。
她们偷了出来，然后由李晓岚交给了梁言。
按时间推算，之前梁言来公寓去到李晓岚的房间里，李晓岚交给他的东西就是这个。她那晚也听到了，李晓岚用一样东西跟梁言换取能入职千玺的机会。
那么她已经和梁言都达成一致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份报表来陷害她呢？
别人不知道内情，梁言是知道的，他今天也没有替她分辩，所以她分不清梁言到底是在保护她，还是在利用她。
博览会的那场安全事故，在她离开之前已经被定义成了骗保，可这到底是工人自己贪婪的意愿，还是梁言的故意安排。
罗简正不明白喻音的头脑风暴，看着她时而紧皱的眉头，以为她因为被诬陷泄露机密的事情而在思考退路，突然大手往桌上一拍，应声道：“喻总，你别想了，如果实在要追究你的责任，大不了我们全组人都不在远森干了，你能力那么强，随便去到哪个公司都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再不行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创业，我们组的人都喜欢你，我到时候发动大家一起辞职都出来跟着你干！”
喻音被罗简正突如其来的激愤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黑暗中一抹身影从门口潜了进来，他坐在了两人的隔壁桌，高高的椅背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梁言忙完手上的工作便立刻赶到了公寓，刚停好车，隔着老远就看见喻音和罗简正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里，他正打算走近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听见罗简正在这里大放厥词。
倒也不着急了，顺便听听喻音的想法。
他没有出声，服务员来点单的时候，他用手指指着茶水单比划了一下，要了一杯清茶。
喻音的声音既平淡又清冷，传入梁言的耳里。
“简正，很感谢你们都站在我这边。这次的事既然所有的矛头已经指向了我，那便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意气用事者往往因一时愤慨或愧疚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身上，最终只会让自己以后的路步履艰难。真正的智慧不在于逞一时之勇，而在于看清情势，目前李晓岚只是想要将我踢出远森，她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意见。况且……”
喻音突然停顿了一下，远森被收购的事情还没公布，她也不知道后面的进展会如何，罗简正他们这些人根本还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
她想说的是，如果后续远森真正归属了千玺，那他们今后的事业定会更上一层楼。
“总之，你们要明白何为当为，何为不当为。”喻音很少有这么语重心长的时候，经过这近一年的时间和他们相处，虽算不上深交，但大家彼此之间也算诚心相处。
梁言听得心软了一半，既有些欣慰，又有些莫名的烦躁。
罗简正这个小子真的很讨厌，凭什么他还要让喻音来为他们操心。
梁言暗暗决定第一批调动名单里就把他加上去，送去厦门让他离喻音远远的。
“跟着李晓岚有什么前途，我们不喜欢她的办事风格，更不认可她这个人的品行。凭良心说，你们两人一同入职远森，接手的这么多个项目中，哪个不是你带大家冲在一线，而她就知道坐在办公室里面坐享其成。你放心，如果你需要成立公司的资金，我有……”
喻音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简正，我不想自己创业……我不是一个有太大事业心的人。”
罗简正听她这样说，一时还有些不相信，在他的印象中，喻音对工作极其认真且负责。
她虽看起来柔弱，却一点也不娇气，在带项目的过程中凡事都亲力亲为，上至统筹策划，下至监工看场，她不分白天黑夜的操心着整个执行过程，还经常冲在前面帮大家承担风险。
这样有担当的人，他认为她是适合当一个领导者的。
梁言虽在旁边不语，眼神却明亮了起来。罗简正不懂她，只有他才懂。
喻音像一株生长在幽谷的兰花，清冽自持，不喜争春。
职场如战场，需要的是烈火般的进取，八面玲珑的周旋。可喻音的骨子里透着疏离，不擅逢迎，亦不愿屈就。
这就是为什么她从大学时期就选择一直跟随着李晓岚，她觉得轻松，有一盏明灯牵引着她，她不用去规划，不用去烦恼。那些觥筹交错的应酬、虚与委蛇的客套，对于她而言，是比任何事情都更耗心神的折磨。
她只需要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罗简正明显没有死心，想要劝说她：“可是我们都觉得你很适合……”
“创业需要杀伐果断，我做不到。我宁可守着一方清净，也不愿意卷入名利场的漩涡。我跟李晓岚的性格截然相反，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说，她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而我不是，你们只是在内心里，偏帮我而已。”
罗简正沉默了，谁又能懂他的私心。
梁言终于忍不住，故意发出了一些响动，继而咳嗽了一声。
喻音听闻这熟悉的声音，稍稍一偏头，便瞧见了他的脸。
罗简正还需要转过身去，查看他身后的动静。
“梁董，您……您怎么在这里？”不知道为何，罗简正每次正视他，都莫名的有些心虚。
喻音的一张脸冷了下来，她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多久了，听了多少他们之间的谈话。
梁言不请自来，也没有表现得太强势，他走到喻音身边，很自然的坐了过去。
喻音的手放在膝盖上，梁言的手指攀上了她的手背。她感觉到他的掌心覆盖上来的瞬间，像一片灼热的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指牢牢扣住。
桌布垂落的阴影里，他的拇指缓慢而强势地摩挲过她的指尖，如同在无声宣告某种隐秘的占有。
“我来告诉你，她为什么不适合。”梁言清了清喉咙，尽量放平了语调：“她的性子，适合在书斋里听雨，在庭院中观云，却不适合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厮杀，她不是怯懦，只是不屑，不屑用热络换机会，不屑以圆滑谋前程。或许有的人会认为她不够进取，可这世上，总要容得下一些不一样的活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