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会场的空气不太流通，又十分的压抑与严肃，待久了让人头昏脑涨。
梁言送高常生到地库的时候，目送他的座驾驶离，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今天的重要行程在这一刻结束了，也可以说整个博览会需要他出面的场合他已经都完成了。
好在一切顺利，并没有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
明天他得飞回北京了，还有其他事情，剩下的这几天只能靠彭呈来监管。
走之前他得知道李洪建那边的处理结果，以及被扣下来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才能走得安心。
还有喻音，她仿佛受这次事故的影响有些自乱阵脚，要重新给她吃颗定心丸才是。
他回到酒店房间休息了一会，闭上眼睛脑子里面还在猜测这起骗保事件的前因后果，彭呈他们还在忙，说是等晚饭时间再过来给他汇报。
身体一放松，整个人就疲倦了起来，有些昏昏欲睡，但又不是睡得特别沉。
直到彭呈打包了饭菜上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两人坐在茶几旁，就着简单的工作餐，彭呈一股脑的把自己调查出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转诉给了梁言。
“我们后面以扰乱治安的名义报了警，几个人看着三五大粗的，都是些怂货，警察一带回去审问就招了。袋子里装的是他们做的横幅，写了民工工伤 主办方拒绝赔偿 草菅人命 还我公道这类的字眼 。招供说是李桂华今天一大早去劳工市场招了他们几个，把横幅交给他们，让他们带到开幕式现场来闹事。也没有要求他们要在开幕式过程中去到舞台周边闹，应该是背后指使的人也有交代，不可靠近主舞台，影响到出席领导的致辞后果他们也无法承担，就让他们选个有记者媒体的地方，喊两句口号，让媒体拍拍照什么的。我又调查了这几个大汉，确实就是在劳工市场的普通民工，每天接点碎活，没有其他的背景。”
梁言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回应道：“张桂华没有接受昨晚我提出来的赔偿建议，你转告一下远森的人，让他们的人从医院撤走，一切交给保险公司的人去谈，远森也不必再额外赔偿了。”
“好的。”
“张桂华背后的人是谁，才是我们调查的重点。好在如今开幕式顺利结束，剩下这几天的安保措施继续加强一些，他们也闹不出什么风雨。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北京，你继续忙现场的事，回去后我自会安排其他人来调查。”
彭呈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他整个人高度紧张，这会连吃饭都如同在嚼蜡。
梁言笑笑，安抚他道：“怎么样？不轻松吧？”
“你说呢？”彭呈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万一今天这场闹剧没有被截住，千玺又得为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买单。
“往年我亲力亲为操心整个博览会，从开幕式到闭幕式都得全程盯着，分身乏术的时候压力大是一部分，无法脱手才是我一直的困境。还好现在有你来了……”
梁言难得有这种煽情的片刻。
彭呈一时半会还有点不适应他这种直白，打岔了几句后埋头干饭，吃完了他还得去巡场，真是苦命的打工人。
晚上九点半闭馆，喻音和远森的一行人开完了总结会议，又重新捋了一遍明日的工作流程，结束回到房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进房间摘下工作牌，脱掉了外套，正准备转身去洗澡。
床上突然传出了翻动的淅索声，像是有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喻音没有开大灯，房间里面很幽暗，这个动静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怀疑自己进错了房间，马上就要冲去门边开门。
“你回来了吗？”梁言在黑暗中出了声，声音有些沙哑。
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喻音当下平复了心中的惊吓。
还在愣神的时候，背后伸出一双手臂，将她圈入了温暖的怀中。
梁言从背后靠近她的耳边，用脸轻轻磨蹭了一下她的鬓角，说道：“辛苦了。”
“你怎么能进来我的房间？”喻音疑惑的问。
梁言轻笑：“我总有我的办法。”
“……”
两人定定的站在门口，不声不语的贪恋着这难得的安宁时刻，梁言缩紧了手臂，像是要把喻音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样没名没分的暧昧和亲密，仿佛更有一种让人着迷的氛围。
直到后面喻音站得有些累了，梁言才放开她，拥着她回到床边，让她坐在床沿边上，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微微抬头的喻音，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无声的调拨着他内心的思绪。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喻音打破了这种持续暧昧的氛围。
“没事了。”梁言一如既往的不想在两人相处的时刻说太多工作的事情：“你想要知道细节，明天去问彭呈打听。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北京，剩下的就交给你们按部就班做完就好，其他事情我会处理，你不必牵扯进来。”
说完蹲下身去，由俯视她变成了仰视。
“明天……就回去了？”喻音还以为，他怎么也还会再待两天。
“怎么了？舍不得？”梁言调侃。
“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喻音淡淡的说了一句，语气里面也有些眷恋。
这个回答倒是让梁言心里一震，他没想到她能这样回应他。
右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像捧着宝贝一样用拇指磨蹭着：“别被其他事情影响，万事有我在，我在北京等你回来。”
角落里昏黄的壁灯勉强勾勒出了两人的轮廓，空气里有梁言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他好像在房间里面洗过澡了，他是打算今晚住在这里吗？
喻音闻到香气后，心里琢磨着。
眼前他的气息缠绕在两人之间，像是某种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们的呼吸。
“你……不回自己的房间吗？”喻音开口问道，目光低垂，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倒是梁言大大方方的看着她：“不回了，留下来陪你。”
“明天几点的飞机？”
“你放心，我走的时候不会吵醒你。”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若有似无。
这晚两人和衣而眠，在天没亮之前，梁言悄然起身，临走之前在喻音额上印下浅浅的一个吻别。
喻音醒了，但并没有睁开眼睛，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和轻轻带上的房门声，心下茫然。
她转了一个身，睁眼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陷进了一个旋涡，有那么一刻，她好像穿过了那个无底洞看见了光。
到底还需要什么样的一个契机，她才能下定那份艰难的决心。
历时七天，博览会在盛大的闭幕式中圆满落幕，喻音坐在总控台，看着技师拉掉了现场的音响和灯光，所有工人立刻进场，着手开始拆装设备。身后的工作人员有的在小声欢呼，有的在为大家鼓掌，有的在放松的欢笑，所有声音嘈杂在一起，宣告着这场盛会的结束。
喻音的心绪并没有得到放松，她知道表面上这场活动是顺利结束了，可因为这次安全事故延伸出来的弯弯绕绕，还得有人去解决。那天戴玏被千玺方叫过去谈话的内容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但从那天后戴玏也再也没有露过面，听同事说当天戴总就着急忙慌的回了北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而那批被千玺替换过来的搭建团队，关乎着远森是否存在违约行为，一切都还要看千玺方怎么追究责任。
真正的泥泞，还等着远森的人去淌。
打发掉主办方举办的庆功宴，喻音回到房间，静下心来着手写总结报告。
她和彭呈都还需要在成都留几天做收尾工作，直至所有供应商安全撤离，等会展中心验收完场地后，才能算是真正的结束。
离开成都的前一刻，远森的人处理好了李洪建的事情，喻音约了彭呈一起午餐。
彭呈提议：“好不容易结束了，今天咱们不吃酒店的工作餐了，去外面吃点好的，听说你对成都挺熟悉，带带路？”
确实，在喻音没有去北京之前，上个公司主要的业务范围，成都是整个西南地区的重中之重。
喻音开车，带着彭呈去了之前她和李晓岚经常去的一家店。
是藏在院子里的一座私房菜馆，来用餐的基本上都是些老客。喻音跟经理熟，刚才只在微信上询问了一下有没有位置，有就直接过来了，免去了提前预约的环节。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两人步入庭院后，仿佛穿越到了一座江南园林。
入座，点菜，服务员上了茶水。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喻音跟彭呈说了刚才远森在医院处理李洪建事情的结果。
在那几个闹事的人被扣下后，招供出来了背后的始作俑者。李洪建还躺在床上行动不便，警察便将张桂华也带回了警局问话。远森得到了千玺的指示，已经从这场闹剧中摘出来，不再给予额外的赔偿。并把收集到有关李洪建骗保的证据提交给了警方和保险公司，事情突然发生了转变，受害者变成了骗保嫌疑人，聚众闹事妨碍公务变成了保险诈骗，民事闹剧变成了违法行为，还有可能承担刑事责任，那俩夫妻顿时也傻了眼。
到头来远森不予补偿，连保险公司都不会再赔偿，白闹一场，还搭上了自己的两根肋骨和一条腿。
“听说李桂华不依不饶，在警局也闹了很久，反反复复申明自己冤枉，要求还他们公道。警方已经立案，还待调查，我们等通知吧。”喻音喝了口茶，平淡的结束了这一个话题。
彭呈看着她笑笑，说道：“你知道你说话的样子特别像梁言吗？云淡风轻的阐述着一个事件的经过，无论这件事多大多小，结局如何，甚至连音调都没变过，你们是怎么做到说话不带任何情绪的？”
？？？
喻音稍稍偏了一下头，说话需要带情绪吗？
她平时跟人都这样交流惯了，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她的说话态度，她觉得这样是正常的。
谈话间陆陆续续上菜，大都以川菜为主，鲜香麻辣的味道顿时让人胃口大开。
彭呈动筷之前专门拍了张照片，打开微信对话框，将照片发了出去。
喻音感觉到他将自己也拍进画面了，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发给谁？”
“还用问？发给梁言啊。让他羡慕我一回。他没有吃上的成都地道美食，我吃上了，他平时约你吃饭要费老鼻子劲，我一约马上就约上了，还是你做东。”彭呈爽朗的笑开了。
喻音含糊了两个字：“幼稚。”
彭呈看了看手机，没想到信息一发出去没隔三十秒，就有回复过来。
他哑然笑笑，平时他给他发工作信息，或者其他什么，没有半个小时他是不会搭理的。
“幼稚吗？”他苦笑摇了摇头：“可是梁言在乎。”
说完这句话，彭呈意味深长的看着喻音：“他从来不会在三十秒内回我的信息，除非信息的内容关于你。”
……
喻音噎住，无法回答他。
脑子里的疑问越来越清晰，有个声音在质问她：你到底凭什么？
一顿饭吃得不紧不慢，在彭呈偶尔插科打诨的轻松氛围中结束，这是他们在成都吃的最后一餐。
今晚，就要启程回京。
这场展会，从介入到结束，喻音扎扎实实忙碌了三个月。因为过程并不完美，所以到此时此刻，喻音也并没有感觉到肩上的重担被卸下。身体也像被掏空，一心想瘫倒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
做这种周期长的活动，结束后会让人感到突然的空虚迷茫。突然从忙碌中抽离会让人有些不适应，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做什么，就像一场盛宴结束，热闹散去，只剩下杯盘狼藉。
登机的时候，喻音想着，要不回到北京先休几天假，给自己一些时间来调整状态，重新找一下工作和生活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