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老太爷已经过世，老太太眼花耳聋，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钟怀山听马美娥叨叨咕咕的，心里烦闷，狠声说：“你净说些没用的——这样，过两天我拿着这些病例报告去县里一趟，再办一个准生证。”
钟麒祥说：“那医生不是说了吗，宝儿这个病是胎里带的，说是我和仙芝的血相不合。”
“就算再生，是男孩的话，还是会得这个病。”
钟怀山狠狠地把面前的烟灰缸砸在地上：“医生说医生说，医生知道个屁！你们只管生。”
“我就不信了，我钟怀山这辈子没掘过绝户坟，老天爷会让我断子绝孙！”
如今老太爷不在了，钟麒祥是惧怕钟怀山的。
那次娶廉仙芝，是他爷爷还活着，他仗着老太爷撑腰犟了一回。
现在钟怀山说什么，他是不敢反驳的。
可是他毕竟是年轻人，他知道医生说的话，可信度是很高的。
因此他看钟怀山沉默下来，才小心地说：“爹，要不这样吧，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那个李主任不是说了吗，要是再怀孕，就去他们医院里做个啥基因检测，通过检测，可以知道孩子带的有没有那个病。”
砸了个烟灰缸，钟怀山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知道儿子说的在理，就点点头，说：“那就等有了再说吧！”
小燕怀孕八个月了，听说老钟病了，放心不下。
邝金锁说他自己来南洼里看看，她不放心，非得亲自来。
于是邝金锁带着她和女儿静静来了南洼里。
因为离得远，小燕又扛着个大肚子，一家三口走走停停，步行到镇上坐班车，到了洪桥公社下了车，又步行到南洼里。
这几天是聂圩集上一年一度物质交流大会的日子。
大队里请了两班大戏，另外卖各种物品的，玩杂耍的，押宝摸牌的，抽签算名的，偷鸡摸狗的……总之三教九流的各路神仙，都纷至沓来，热闹非凡。
方圆十几里的村民都会来赶会看热闹。
庄稼人平素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农闲时节就是走东家窜西家的闲磕牙。
聂圩大戏一开场，连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赶热闹，作为聂圩大队自然村的南洼里村民，更是全家男女老少倾巢出动。
小燕一家三口费劲巴拉的赶来，又正好赶上圩上有戏，小燕身子那么笨，老钟和聂大梅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当天回去。
说文顺家里没有人，有地方住，说什么也得看完戏再走。
晚上的灯戏是天落黑开始唱的的。
老钟以前不爱凑热闹，都是聂大梅带着孩子去看看戏。
也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今年看戏他表现得很积极，刚吃过饭，锣鼓还没响，他就早早拿起了小凳子，要和老伴去圩上看戏。
静静看到姥姥姥爷要去看戏，也巴巴的跟在后面要一起去。
聂大梅伸手牵着静静，一边叫文顺家的雪勤和雪莲，吆喝着赶紧走，说去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这时候月合和浅雪也跑了过来，说要和爷爷奶奶一起去看戏。
“恁娘不去吗？还有恁姥爷，让他们带着恁。”聂大梅语气不太好。
浅雪看看奶奶拉着静静，又看了看雪勤和雪莲，不高兴地说：“她们都能和你一起去，我们咋就不能了！奶奶这不是偏心么！”
八岁的孩子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小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小雪你怎么这样说，静静是今天刚来的，雪勤和雪莲她们爸妈不是不在家吗？”
“俺爸学习去了，也没有在家！”浅雪看小姑说自己，更生气了，说着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一个箩筐。
月合赶忙解释说：“俺姥爷吃过饭就带着俺姐走了，小石头有点发烧，俺妈说要在家里陪着他，没法去，就让我们来找爷爷奶奶一起去。”
聂大梅还想说什么，老钟制止了她，说：“那咱们就一起去吧，都这么大了，也不让背着抱着的。”
大家都拿着小板凳往外走，月合看小燕不动，就问：“小姑你不去吗？”
小燕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在家瞧门。”
小燕出嫁之前，月合一直都是跟着她的，因此她对小姑也比其他的孩子更亲近一些。
看小姑不去，她也放下了手中的小板凳，说：“戏有什么可看的，反正我也不喜欢看。小姑，我好久都没有和你一起睡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们两个人在家瞧门。”
小燕看爹和娘带了这几个孩子，有些不放心，就对邝金锁说：“你也去吧，四个孩子也够他们招呼的。”
“再说小孩子看戏，不就是吃个零嘴么，你身上有钱，别让咱爹咱娘花钱。”
邝金锁看看小燕，说：“要不咱都去吧，我护着你，应该没事。”
小燕瞅了瞅自己的大肚子，说：“那么多人，散戏时挤挤扛扛的，还有这么几个孩子要招呼，哪里顾得了我，我还是不去了。”
“那你在家里要小心啊！”邝金锁总是觉得不放心，又叮嘱了小燕一句。
“你看看你，婆婆妈妈的，这月月不是和我在家呢吗！”
小燕推了邝金锁一把，嗔怪道。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一行人出门看戏去了。
月合看小姑身子重不方便，就自告奋勇地帮小姑铺起床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洗完了脚就上床准备睡觉。
看着小姑身上穿的救济布做的褂子，月合眼里的神色暗淡了。
小燕看月合看着自己的衣服，突然不高兴了，就问她：“今年咱们县里受灾，发的救济布都一样吧？我看小雪身上穿的和我的一样，怎么，你妈没给你做吗？”
“我妈本来是准备给我做的，”月合吸着鼻子说，看得出她在竭力忍着眼里的泪水。
“我妈说，我姐是大的，要给她做两件，给我做一件，不给小雪做。这样我姐穿小了，我可以穿，我的穿小了小雪穿。要是给小雪做了，她穿小了没人穿。”
我妈把给我姐做的两件都剪好了，小雪知道没她的，就撒泼打滚地哭闹，我妈被她闹的没办法，就把原本准备给我做的那件，给她做了。”
说到这里，月合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想趴在小姑怀里哭一场，又怕碰到小姑的肚子，自己在那里委屈地抹着眼泪。
小燕看月合在哭，也心疼不已。
可是这是大哥和大嫂的事情，她又有什么权利去说三道四呢！
她只能劝月合不要计较，对她说：“”以后你要好好上学，长大了考上大学有了工作，就再也不进这农村了，到时候啥绫罗绸缎穿不身上？”
“我没有机会上学，这一辈子都是个遗憾，你看看比着我和你大姑，你有多么幸运。”
月合点点头，她一向最听小姑的话。
看侄女泪眼汪汪的，小燕笨拙地下床，想去找毛巾给月合擦擦眼泪。
老瓦房盖的早，屋里低外面高。
黑灯瞎火的，小燕迈出门槛时没注意，给绊了一下，脚一软就扑倒在了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