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瑜。”
褚瑾揉着小咪的软毛,抬头看着外头的夕阳染上沙沙作响的树叶,对着手机那头的人打了个招呼。
明明是在室内,可她今天居然套了件遮住脖颈和胳膊的宽大袖衫,领口堆叠的褶皱在锁骨处投下深重阴影,瞧着不太像是她一贯的风格。也不知道是室内冷空气开的太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出国吗?”屏幕对面的女人看上去忧心忡忡,眼下也有了几分疲惫。
橘红夕照穿透纱帘,在她颈侧投下斑驳的光晕,连那双眼睛都被染上暖色。“我打听了,你们学校大四有一个申请出国的项目,很适合你去参加,韩教授也支持。”
褚瑜眉毛绷着,倾吐出一口气,诚挚地盯着眼前这个曾让自己感到恐惧,但是又给了自己勇气的“人”。
——或许他是人呢?
曾经萦绕在她幼年的那种不幸和出生以来伴有的无止境的、被老人称为“晦气”的嚎哭好像曾一直黏腻在她的身旁久久不散,却都在那年那天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孩打开那扇死死闭着的大门的一刻,都宛如浮云清风尽数烟消云散在远古的记忆里了。
也许他是人,也许他是鬼,也许或是什么别的孤魂妖魔,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从那天之后,她不再叫弟弟“小弟”,而是郑重地直呼其名。
那扇看上去无法跨越的大门被打开的瞬间,那些伴随着自己长成大女孩的倒霉与多舛似乎被阳光冲散逆转了,尽管对于未知的恐惧深埋在心中,但她还是获得了一个看上去稚嫩脆弱但是出乎意料成熟平静的家“人”,而温温柔柔的幸运与无往不利的胜利伴随着她,成长为了一个大女人。
“你可以考虑一下,之后再深造或是回国都是可以的。而且国外的医疗条件对于你的病更有好处。”
她说着坐直了身子,往后看了眼正规规矩矩坐着等苏苏给他们烧饭的双胞胎,突然悄悄然地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天外的来客听见一般:“叶......叶庭樾应该知道他们俩的身世了。”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但是懂的都能听出是个什么意思。
可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直都看不懂但始终敬重的“弟弟”,她心中涌上百般滋味。
“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若是喜欢男人,我也认识许多……”那次醉酒已经算是过了头,但褚瑜自从得知褚瑾和叶庭樾谈恋爱之后,一直是不赞同的,却也不好逾矩做些什么。
到底也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姐弟,充其量做了几年散装家人,留了难能可贵的真心,她言尽于此,聪慧的人结合叶庭樾凶名在外,大抵也是该懂的都懂了。
暮色顺着窗棂攀爬,褚瑾指尖无意识揉着小咪的耳尖,漫不经心作答,“他很好。”
阳光浸润过他的眉眼,那双难得褪去惯有的冷静,染上点看着双胞胎都不曾有的别样的温柔,引得褚瑜连心里汹涌的担心都褪去许多。
“我已经提交了移民申请,刚好两个孩子在国内也没有正式户口。”褚瑜揉着太阳穴,眼下疲惫在逆光中愈发明显,但好在这些天的担心都将在她移民成功之后彻底消散。
“之后……大概会在地中海附近定居了。”她身后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苏苏从厨房里端出饭菜。
“宁宁和你很像,她很喜欢海边的环境。”褚瑜轻笑着转动摄像头,却引发了褚瑾关于最开始坠海前的那个嘶吼的些许回忆。
小咪像是被夕阳的余晖刺痛了眼睛,突然弓背炸毛,琥珀色竖瞳映出主人漫不经心的面孔,呲溜一下从褚瑾怀里跑出来,弹跳着下楼,掠过楼梯发出哒哒轻响,转身就没了影子。
“小咪。”褚瑾呼唤一声,拿着手机趿着拖鞋,循着消失的灰色影子往楼上走。
二楼只有叶庭樾的书房和平日里空无一人的健身室与琴房阅读室。
那阅读室里的书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自从褚瑾住进来之后,倒成了他一个人的馆藏,这会子门也锁着。
褚瑾的脚步碾碎了最后一线暮色,渐渐褪去的阳光一寸一寸侵蚀了这间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屋子。走廊灯被修长的手指一个个打开,但最后都没看到那只残耳小猫的身影。
“小咪?”走廊尽头的书房门被打开,桌上的台灯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咪误触了,兀自亮在一片黑暗中。
褚瑾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进入的房间,却发现出奇的小——比它外表看上去要小得多。
“咪呜——”墙的背面突然传来小猫呜呜闹闹的声音,听上去惊恐极了。
老式台灯投下鹅卵石状的暖光,在深褐柚木地板上洇出毛边。
褚瑾循声走过去,打开手电扫过一排排正儿八经摆着外文报刊和专业大部头书籍的书架,眼尖的看到了一本格格不入的童话书。
他试着抽出——但是毫无动静。
那就是本最寻常不过的《小王子》,还是德英双译本。
太阳彻底落山了,汽车的灯光照亮了回家的路,沉浸在爱意里的玫瑰带着香甜的糕点气息,朝着这个安放着小王子的“家”行驶。
房间里一时之间只有那盏台灯和手机灯光亮着,褚瑾细微的呼吸声和小咪呜呜咽咽的刺挠与叫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褚瑾?”褚瑜察觉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询问。
“没事。小咪乱跑呢。”褚瑾出声安抚,顺手把视频电话调成了语音通话。
他随手把那本书摆上书架,却听见咔嚓一声,边上那块装了没打开的壁灯的墙面被弹出来了。
“咪呜——”小咪轻快而迅速地跑出来,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用一双大眼睛确认着褚瑾的存在,毛茸茸的身子蜷缩在他脚底,爪子对着那点裤腿上的可怜布料又抓又挠。
那扇门晃晃悠悠被猫咪的动作弹开,里头是看不清的黑暗一片,仿佛深渊里藏着一头沉睡的猛兽,正吞吐着某种隐秘的呼吸。只待猛兽苏醒,就能把眼前被昏暗灯光笼罩着的病弱清瘦少年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