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臊感漫过脸颊,云婵忙不迭起身,垂首敛目,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是婵儿失言了。”
她终究不是懵懂稚子,又经了嫁作人妇的历练,陆夫人的话,点到为止,见她尚知羞愧,陆夫人轻叹一声,复又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回身边,语气沉了沉,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并非小姑刻意说你,只是怕你这性子,哪天得罪了人还蒙在鼓里。”
云婵目光游移,口中连连应着:“是,小姑教训的是,婵儿往后定当谨记,再不敢妄言。”
见她认错态度恳切,陆夫人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端过桌上温茶抿了两口,周遭气氛才算缓和了些。
云婵暗地里松了口气,心里却明镜似的。
如今的小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顺着她的小姑了。
她竟肯为陈家那般门户的姻亲说话?哪怕对方在她眼里根本上不得台面,也值得这般维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那是浓得化不开的嫉妒。
陈家那般小门小户,怕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养出陈稚鱼这妖女来,能嫁入陆家一步登天,皆是凭着这门亲事,陈家改头换面也不难。
还遇上小姑这等开明的亲家,不曾半分刁难,反倒处处维护……她凭什么有这般好运?凭什么能得此顺遂?反观自己,新婚当日便被夫君指着鼻子骂作“荡妇”,这般境遇,相较之下,怎不叫人怨怼?
眼底情绪几番流转,她强压下翻涌的妒意,扯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来:“小姑既这般满意他们,我瞧着表哥待表嫂也是情分深厚,他们成婚已久,想来不日便该有喜讯了。到时小姑含饴弄孙,安享天伦,日子定是再美不过。这般说来,陈家门户纵是低些,只要养出的女儿端庄懂事、识得大体,能为陆家绵延子嗣,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她又笑盈盈看向陆夫人,话锋一转:“说起来,他们成婚也快半年了,我那闺中密友,婚后不过两月便有了身孕;自小一同长大的发小,更是新婚不久便诊出喜脉。表嫂年纪轻轻,只是瞧着瘦弱了些,到如今还没动静,倒不如请府医来给她好好瞧瞧,开些方子调理调理身子才是。”
这番话,句句都往陆夫人介怀的地方戳,陆夫人心里不喜,在後宅浸淫多年,怎会听不出那温和语气下的别样意味?
云婵的心思,她早已摸得通透——自初见时便与陈稚鱼不睦,如今竟连悄摸上眼药的手段都用上了,手段称不上高明。
陆夫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失望之意难掩。
这孩子,为了报复,竟连自小疼她的小姑都要算计进去,当真是……糊涂啊。
原是打算缓些日子,再寻个妥当时候与她好好说道,可眼下情形,怕是不说不行了。
陆夫人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沉了沉:“你既成过婚,便该知晓经营一个家的难处,既如此,更该明白‘管好自家事,莫论他人非’的道理。有些是非,全在口舌之间。你今日说出去的话,给旁人添了堵,来日说不定就会变成一把刀子,反手刺进你自己身上。”
“小姑……”云婵想开口辩解,却被陆夫人抬手止住。
“你成婚后的光景,你母亲常写信与我说。你也知晓,你母亲是何等柔和性子,如今竟也被逼得没了主意,急着来求我拿个章程。只是婵儿,我若真要细问,你肯对我说实话吗?”
云婵眼底猛地一跳,没料到话题竟骤然转到自己身上,心头顿时惴惴不安,望着陆夫人的眼神里,满是犹豫挣扎,几乎要溢出来。
见她这副模样,陆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其实在我这里,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倒在其次。此番这么多亲人来,我最挂心的,始终是你与享儿。你过得不顺遂,我心里也替你着急,也想帮你寻个出路。可你什么都不肯说,小姑纵有心意,也是束手无策啊。”
云婵喉头一阵发紧,难堪地垂下头,那些深埋心底的委屈与涩然,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偏生倔强地不肯落下,只将指尖攥得发白。
……
陈稚鱼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当天气转凉之故,忙加了件外衫,一转身,便见陆曜坐在桌边,目光静默地看着自己。
她稍顿,思索一番,随即迎上前去,坐在他的旁边,素手执盏,倒了两杯热茶,与他说道:“我有些话想问夫君。”
“什么事?”接过茶水,他喝了口,放下又看着她。
陈稚鱼转着杯子,目光颇为困惑,她道:“昨夜你回来,我总觉得你情绪不对,又担心是朝堂之上的事,所以不便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你又何曾因为朝堂上的事冲我耍过脾气?”
陆曜眸光微动,见她条理清晰的分析,心下轻叹感叹她的敏锐。
陈稚鱼顿过两息后,见他神色,便知自己所想无错,继而接着说道:“我以为夫妻之间坦诚相待,不仅是我对夫君这般,夫君待我亦要如此,若是因为府中的人和事,夫君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可同我讲讲,我不想感知到了夫君的情绪,却不知缘由为何,无从下手。”
她说得极为认真,听在陆曜耳中暖心又温柔,令他的神色都缓和下来。
“我高不高兴,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陈稚鱼微微歪头,看他:“这话若是我反过来问夫君,夫君会是什么答案?”
陆曜就不说话了,目光温柔地将她看着,似是能溢出水来。
陈稚鱼勾唇一笑,道:“我当然会在意,不仅在意夫君的情绪,还在意夫君的喜恶,这样我才能知道如何投其所好。”
陆曜失笑:“你就不能说是因你对我感情至深,所以因我喜而喜,因我悲而悲?”
陈稚鱼低眉笑笑,唇边抿出个浅淡的梨涡,她笑得明媚至极,道:“这样肉麻的话我可说不出。”
陆曜心口一动,看她笑得惬意的神色,还是不想将云婵的事告诉她,毕竟牵扯上了陈握瑜,她又那样在意她的家人,说给她听,也是见她徒增烦恼。
反正如今舅母与小舅子都走了,也不必时时刻刻提防着,如今就只有秋月的事了。
他说:“云婵和秋月之间有一段往事,这两人行为奇怪,暗影告诉我,云婵想要见秋月一面,我便顺水推舟,想看看她们有什么猫腻,吩咐了看着她的那个丫头,刻意放松了对她的看管,你知道秋月是什么反应吗?”
陈稚鱼摇摇头,就听他说:“她,避之不及。”
“避之不及?”
“嗯,一直到今日,她连半步都没有踏出去过。”
陈稚鱼默了,看着他沉冷的双眸,问:“云婵姑娘与秋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陆曜垂下眼眸,心绪翻涌,本想告诉她实情,可在这一瞬又有些难以启齿。
陈稚鱼微微拧眉,不明所以,他越是三缄其口,自己猜测的就越是离谱。
“听说富贵人家都有表兄妹通婚的事,总不能是云婵姑娘当初想……嫁你?”
话未说完,刚喝了口茶的陆曜险些没被呛死。
陈稚鱼被他唬住,忙伸手给他拍背顺气,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干净:“所以寻了秋月想让她帮忙?”
陆曜咳得耳都红了,抬眸瞪了她一眼,瞪得陈稚鱼摸摸鼻子:“好好好,就当是我说错了。”
陆曜揉了下眉心,立马打住了她天马行空的想法:“你少看些话本。”
陈稚鱼委屈:“我已经好久没看过了,书架上都蒙灰了。”
看她还这般委屈,陆曜又气又好笑,本都有些沉重的心情,被她这么一闹,反而松散了几分,摇着头说道:“你可知云婵当初成婚后就被夫家送回去的事?”
陈稚鱼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点了点头,回想到那日她当着陆夫人的面反击云婵的话,本意是想让她莫要多嘴多舌,且专注自己为好,等到回来之后,经田嬷嬷提醒她才知晓此事,那她那句——“莫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尚无着落?”
真真是精准地踩在她脸上。
陆曜又说:“外人都知她婚后就被退回娘家的事,却无人知道,被退回来的理由,是她不贞。”
不贞…不贞!?
陈稚鱼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将他看着,意识到他不是再说笑,捂了嘴巴,轻呼“天啊”。
旋即,想到师父曾教过,女子新婚夜不会落红也是有的,这并不能代表其不贞不洁,可这话,当着陆曜这大男人的面并不好说,纵然心里有这个疑虑,她也没那个身份,没那个好心去帮她说话。
只道:“万一是误会呢?”
陆曜轻笑一声:“此事若在旁人身上或许是误会一场,可若是她,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三年前,他们在府上,被我亲眼抓到。”
陈稚鱼莫名觉得发寒,看着他问:“他们…是谁啊?”
陆曜看着她迟疑的双眸,吐字很轻——“云享,云婵。”
陈稚鱼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而陆曜后面的话,更叫她心里寒冷。
“他们有违伦常是他们败坏道德,还拉着秋月一道放肆,此事幸而是我发现的,否则……”
陈稚鱼喉头发紧,微咽:“否则,秋月绝不能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