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厂长尤嫌自己说得不够过分,对朱政委厉声警告道:
“我们钢厂的损失一分一毫都不能少,不然就让保卫科将这位女同志移交到派出所,法不容情,你应该明白。”
见对方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朱政委蓦然冷下脸,气得狠狠一拍桌子,真想把钱掏出来甩他脸上。
可他现在拿不出那么多,怕是一家人翻遍全身怕是都凑不够二百块,毕竟也没人会闲得没事揣一大笔钱出门。
老书记掀了掀眼皮,捻灭燃尽的烟,开口一锤定音:“行了,还嫌不够丢脸吗?把该给的赔偿给到位,然后带上你这一大家子离开钢铁厂 。”
面对曾经老领导的训斥,朱政委表情微僵,不敢出言反驳,像霜打的叶子般垂下头,默认了这个处理结果。
最后经过一番争论计算,朱耀祖捏着鼻子认下一千四百三十八元的赔偿金额。以他的临时工工资,怕是猴年马月也偿还不清。
朱政委在陶厂长的挤兑下,黑着脸在欠条上签字担保,这才让钢厂放弃追究,顺利带着自家夫人和朱家母子离开。
朱耀祖气得咬紧后槽牙,攥紧拳头很想抡到这些人脸上。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没有按照心意冲动行事。
临走前,回头深深看了众人一眼,先前父亲怂恿的话浮现于心,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形。
见终于送走了瘟神,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陶厂长这才回过神,想到女儿刚刚提起的乔瑾瑜。揶揄道:“谈恋爱都不告诉爸爸,害得爸爸一直担心你放不下凌家那小子。”
乔瑾瑜那小子他也了解过,文笔好替不少领导写过发言稿。虽然成份上有些污点,但问题不大,整体还算积极向上,是个与资本家划清界限的大好青年。
他就怕闺女沉溺在往日的回忆里走不出来。如今有了看好的男同志,他这个老父亲欣喜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挑三拣四吹毛求疵。
陶厂长对卫明理和乔瑾瑜的父子关系也有所耳闻,朝门外愣神的卫明理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详谈。
陶桃掩下欲言又止,垂眸咬唇默认此事。
她不想让父亲为自己忧心,若是乔瑾瑜能得到父亲的认可,她也不介意与对方搭伙过日子。
反正心爱之人早已离世,余下嫁给谁都一样。
如今身份曝光,以后遇到的算计的男人可能会更多。比起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朱家 ,显然只敢玩英雄救美的乔瑾瑜,还算好拿捏。
卫明理早在听到大儿子姓名的时候,就呆愣当场,听了陶厂长话里的意思,眼睛一亮,喜出望外。
没想到前些年苦心谋划事未成,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厂长招呼,麻溜上前落座。
谷翠玲闻言也有些诧异,没想到继子竟能撞上这般意外之喜。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又不是自己肚里爬出来的孩子,过得好与坏都跟自己没关系。
她的注意力全在小闺女身上,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情绪低落。
谷卫盈垂头丧气踢着脚边的石子,心中思绪纷飞:“先前横插一手,本以为顺利拆散这段姻缘,也能顺带打断大哥的通天路。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还是要凑到一起。难道这是天定的姻缘,无法拆散?”
谷翠玲见闺女兴致不高,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俯身贴近她耳边小声问:“怎么?乖宝不喜欢这个大嫂?要不要娘想办法拆散他们?”
谷卫盈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亲娘,见她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刚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心中纠结,抿抿唇沉默片刻,这才踮脚贴在谷翠玲耳边,把见不得光的心思吐露出来。
“我就是不想让大哥好过,他这要是攀附上厂长家闺女,以后是不是就能爬上高位?那他会不会对咱们下手出气?我想阻拦他的前途,这样是不是很坏?”
听完闺女的担忧,谷翠玲没憋住笑出了声。
这傻妮子怎么会这么想?按资排辈历来就有,越是和平这种规矩就更甚。
乔瑾瑜与她中间相差那么多年岁,便是能得到被陶厂长扶持,一时半会也很难凌驾于她的级别之上。
不过这些话不方便在此处讲,谷翠玲只好拉着闺女往僻静处走。刘梅见没乐子可看,也扶着腰跟在两人身后离开。
王处长自从见到谷翠玲,就一直心不在焉,余光总是不自觉瞟向她的身影。
如今看陶厂长他们已经开始谈论起婚事,不再需要自己插手处理。打着把办公室让出来详谈的名义,走出来透透风。
见心上人往僻静处走,也悄悄跟在她们身后尾随。
谷翠玲走到开阔的花坛边停下脚步,大树的枝叶遮阴蔽日,正好能带来一丝清凉。
回头对上小闺女眼中的不明所以,谷翠玲又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肉。笑盈盈解释道:“乔瑾瑜这桩婚事可未必能给他带来助力。”
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身旁的刘梅听得一清二楚。
谷卫盈还是不懂,明明记忆里陶厂长可没少帮助乔瑾瑜这个女婿,不光让他在钢厂连连晋升,后来还帮着疏通关系调职到政府部门。
有记忆佐证,谷卫盈压根就不相信,陶厂长会不提拔自己的女婿。
谷翠玲笑着点点闺女的额头,没有说话。反倒是刘梅没憋住,三言两语把内情说了出来。
“那你是不知道,陶桃那丫头先前被你大哥算计过,这事若是陶厂长知道,不光不会扶持,说不定还会打压,让你大哥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谷卫盈抽了抽嘴角,心虚的掐紧手心,斟酌着追问:“小梅姐,你是从哪知道这些的?”
她怕自己插手告状的事情会被宣扬出去,只想了解内情过后,想方设法把自己摘干净。
刘梅听后也没多想,顺着话回答她的疑问。扶着腰挺了挺肚子,抬起下巴骄傲道:
“你也不看看姐姐我交际有多广,基本啥事都逃脱不了我的耳目。不过这事除了当事人,目前应该就咱们几个知道,你可别随意往外传啊。”
明明前头那话说得超大声,压根没想起来遮掩,直到最后那句提醒,刘梅才想起压低声音,这话多少有些自欺欺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孕傻三年,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得亏现在是工作时间,周围没有闲人乱晃,不然怕是这内幕消息,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谷卫盈知晓先前的插手没有白费力,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她最怕自己做了无用功,让大哥成功爬上高位,再来打压自己最在意的亲人。
知道大哥未来注定坎坷,她也就放下悬着的心。若是乔瑾瑜前程一片坦途,她才会闹心。
谷翠玲也是先前通过刘梅的八卦,才了解到其中内情。知道这些以后,她就从没担心过继子会有能力给自己添堵。
不过这事到底还是给她提了个醒,要注意乔瑾瑜的心态,看他到底对家里人存有多少恨意,才会让小闺女为此忧心忡忡。
王处长站在阴影处,身形被遮挡。因为有外人在场,怕会影响心上人的清誉,所以胆怯地不敢上前。
手握成拳,青筋暴起,死死压抑内心汹涌喷薄的爱意。饱含深情的目光,在谷翠玲周身流连忘返。
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反复回忆着曾经的那些抵死缠绵,这样才能勉强熬过那一个个孤独寂寞的夜。
许是年少的情窦初开最难忘,后续见到的每一个都比不上。即使领导长辈都在不断催促他结婚,可他硬是顶着压力坚持单身到现在。
转业回来的第一天,就翻过院墙在心上人的窗外站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才转身离去。
回家后母亲告诉他,谷翠玲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为此更是激动得彻夜难眠,很想立马去向爱人表明心意。
可他害怕,怕会见到爱人眼里的怨怪,光是脑海中想象出的画面,都能让他喘不上气。
毕竟在当初爱人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消失无踪。
今天碰面是意料之外,再见到还是会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如今即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也犹豫的停下脚步不敢靠近。心中有愧,只敢远观,不敢触碰。
仿佛此刻时光倒流,他又回到过去,变成那个只敢躲在角落里偷窥暗恋的青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