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爷和三恒骑着蒲类人为他们准备的高头大马,头也不回地离开镇子,沿着蒲类海东岸向南疾驰。
竖爷已打探过去乌垒的路线,老兵的地图上也标有大致线路。疏榆谷东西两边各一个出口,东边通往匈奴,西边则通往乌孙。去乌垒最近的路是出西谷口西行七百余里至车师后国,经车师道翻越天山达车师前国,再向西南行八百余里,过危须和焉耆,然后到乌垒。
两人骑马行进大半个时辰后,已至汉姑泉附近。三恒叫住竖爷,说要采些古丽恰花带上备用。自上次听塔里蒲说此花是珍贵药材后,他便一直惦记着。竖爷本不乐意,他想那东西或者有主,或者无主,不管有主还是无主都应该留给蒲类人,然而架不住三恒死缠烂打,只得答应去采几株。
两人牵马来到林中泉水汇聚的小溪岸边。那丛金黄鲜艳的古丽恰花仍静静地立在溪边,不知道是塔里蒲没来得及告诉塞拉姆,还是塞拉姆还没来得及来采摘。三恒采了五支花放入随身的包裹。两人顺便喝了几口鲜甜的泉水,又将水壶中的水都换成泉水,方才上马继续赶路。北行一刻钟左右,来到了谷口。谷口宽广,两侧低矮山峦向西绵延无尽。山峦之间便是通往乌孙的道路。高头大马驮着两人踏上谷口,也就离开了水丰草美、空灵幽静的疏榆谷,离开了安静祥和、快乐无忧的蒲类。竖爷和三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而再丰美的疏榆谷,再祥和的蒲类依然妨碍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两人随即坚定地奔向未知的前方。
西去的道路宽广但崎岖不平。土丘石岩四处分布,碎砾黄沙充塞道路,路上植被稀疏。虽紧邻疏榆谷草原,却恍如两个世界。想必疏榆谷地势低洼,雪山融水汇入其中,此处地势高且离雪峰远,故而缺水,便成这般模样。
黄绿色的疏榆谷很快消失在身后土丘石岩间,灰土色荒漠在眼前延伸至远山脚下。三恒和竖爷骑着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半日后来到荒漠边缘。前方群山连绵挡住去路,两人只得牵马步行,循着山路缓缓前进。此处山势低矮却回环曲折,草木寥落,岩石裸露。
时间已近傍晚,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天空,日光颇为柔和,天气很凉爽。虽然山路难行,倒并不艰辛。转过小山,前方出现宽广低洼的山谷,两侧是低矮光秃的山峦。山谷中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河流蜿蜒流向远方,两岸红柳成荫,胡杨成林。林外黄绿相间的草地一望无际,俨然草原。竖爷和三恒牵马下至谷中河边。稍作休整后,二人重新上马赶路。
这里有水有草,是片丰美牧场,却不见人畜踪影。竖爷正疑惑间,忽见前方有人跌跌撞撞奔来。那人跑着跑着突然栽倒草丛,不再动弹。竖爷策马赶去,见一蒲类装束的年轻男子倒在草中,双目紧闭,已然昏厥。两人下马查看,见那人没有外伤,只是汗水已经浸透全身,脸色异常苍白,应该是奔跑过度导致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竖爷扶起那人,叫三恒拿来水,然后捏着他的嘴灌了几口。那人呛了几口水,缓缓苏醒。乍一看见竖爷和三恒,他立即浑身颤抖,待看清了两人的样貌才恢复了平静。平静后,他问道:“两位是汉人?”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才接着说道:“多谢两位搭救之恩。”
竖爷正暗自思忖,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落单的蒲类人,三恒已开口问道:“你是蒲类人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那人答道:“我是蒲类猎户,在前方林中打猎时突遇猛兽,丢了弓箭,拼命逃至此地。幸得二位相救,感激不尽。”
三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竖爷疑惑道:“蒲类离此有个两百里路,你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打猎?”
那人回道:“这里原本野物众多,周边地方的猎户都喜欢来此打猎。我们蒲类的猎户也经常来此。我是有段时间没来这里了,没想到偌大的草场上连野鸡野兔都看不到,更不用说野羊野牛了。我不想就这么空手而归,便进了旁边的林子中,看下能不能有所收获。没想到在林子中碰到了凶兽,弓落下了,马也丢了,命差点都没了。”
三恒不禁心生怜悯,关心地问道:“那怎么办,你怎么回去啊?这里去蒲类还有好远,走路得走到什么时候?”
那人迟疑道:“我打算回去找我的马。马拴在前面的林子中,应该还在。”
三恒惊疑道:“林中不是有凶兽吗?去那里找马,不是很危险?”
竖爷亦面露疑色。那人回道:“那凶兽并没有追出林中,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将晚,急着回穴的缘故。我等下悄悄地进到林中,找到我的马就赶紧出来。刚才竟然逃得命来,想必再来一次也是没问题。”
竖爷和三恒将信将疑,没再出言阻止。
三人在互相介绍了彼此后,又聊了一阵。那蒲类装束的年轻人叫勒依。勒依得知竖爷和三恒要去乌垒,说他知道一条去车师前国的捷径,坚持要给两人带路,以报答两人搭救的恩情。竖爷心中有些疑惑,他问道:“勒依,你这样在外面耽误久了,家里人不着急吗?”勒依面露凄楚地回道:“我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家中就我一人,无所挂念。”竖爷闻言,没再说什么,心想有个本地人做向导倒也不是坏事。三恒乐得多个伴,高兴了起来。他立即从身上的背包里拿了些吃的给勒依,勒依的体力也得以慢慢恢复。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勒依匆匆忙忙地站起了身,他急着要去林中找他的马。竖爷让三恒骑上马,他牵着马,跟着勒依一起向前面的林子中走去。三人向前走了大约一刻多钟,来到了一片胡杨林边。这是一片古老的胡杨林,粗壮的树枝盘虬卧龙,奇形怪状,叶子已经渐渐褪去翠绿的旧装,换上了嫩黄的新装。这时,太阳刚刚消失在东方的群山中,鲜红的晚霞映衬着嫩黄的树林,显得格外瑰丽。林中尚还有一丝亮色,勒依独自进入了林中。竖爷本想陪他一起进去,但他说不想让别人跟他一起冒险,坚决不让竖爷同行。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勒依匆匆忙忙站起身,急着要去林中找他的马。竖爷让三恒骑上马,自己牵着马,跟着勒依一同向前方的林子走去。三人走了约莫一刻多钟,来到一片胡杨林边。这是一片古老的胡杨林,粗壮的树枝盘虬卧龙,姿态奇崛,叶子已渐渐褪去翠绿,换上了嫩黄的新装。这时,太阳刚刚沉入东方的群山,鲜红的晚霞映衬着嫩黄的树林,显得格外瑰丽。林中尚存一丝微光,勒依独自走进林中。竖爷本想陪同,但勒依说不想让别人跟他一起冒险,坚持独自前往。
大约又过了一刻多钟,勒依骑着一匹黑马从林中走出。此时天色已暗,晚霞消散殆尽,只余几缕模糊的残痕,一弯新月不知何时悄然悬于远天,寒意渐起。竖爷本想生堆篝火,休息一晚,勒依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半年前此地还是野牛、野羊、野驴成群,紫貂、沙鸡、马鹿随处可见,如今却连活物都难觅踪迹,只怕有些蹊跷,建议趁早离开。竖爷想起月牙山之行——自过赤石岭后,同样不见生灵,最终竟遇上土蝼那等怪物。西域之地确多诡谲,谨慎为上,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于是,竖爷点头应允了勒依的提议。
天上虽有月亮,地上的能见度却不大,也就勉强看清周边的事物。竖爷和三恒骑上马,跟着勒依沿着山边向前跑去。跑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勒依勒马在一座山坡前停了下来,说道:“翻过这座山,有条狭窄的峡谷,穿过峡谷到达一个戈壁盆地,沿着戈壁向西南方向走个两百多里,来到盆地的西南端。那里,在雪峰之间有一处峡谷,峡谷的尽头是低矮的群山,翻过那座山就到车师前国地界。这条路路途短,而且避免了爬雪峰。这个时节天气凉得很快,你们如果走车师后国,万一耽误点时间,大雪封山,就得等到明年了。”
竖爷疑惑地问道:“有这样一条近道,为何没什么人知晓,也很少有人行走?”
勒依回道:“此戈壁盆地两端的峡谷道路皆隐秘而狭窄。当然,这还不是主要原因。主要还是此处的戈壁盆地沙暴多,沙暴来时摧枯拉朽,根本无法行走。像我们这种轻装上路的还好,要是运送货物的商队遇到沙暴,那基本是损失殆尽,血本无归。沙暴有两种:一种是沙尘从西北方向像一道黑色的波浪一样翻腾而来,这种沙暴可以提前预见,只要向着东南方向逃跑,找到高丘躲避即可;另一种更加危险,有时面前突然出现一道旋转的强风,强风过处飞沙走石,摧木毁土,人畜碰着也会被卷到空中摔得粉身碎骨。幸好这种季节最多只会遇到前一种沙暴,后一种沙暴多出现在春夏两季,所以我们走这条路也不用过于担心。”
竖爷没再言语。他看了看眼前的山,这座山跟周边其它的山并无区别,都是一样低矮,一样坡缓树少。勒依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认路的,竖爷没有问,三恒也没想起来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