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勒马驻足,望着奔流的河水,一时相顾无言。水声轰鸣中,三恒忍不住开口:“竖爷,这下惨了! ”竖爷眉头紧锁,目光在峭壁与激流间来回巡视,思索着对策。
三恒的提议打破了沉默:“要是有条小船或木筏,咱们就能顺流而下了。”竖爷苦笑着摇摇头——四周虽有古木参天,但仅凭随身刀剑想造个木筏谈何容易。
见竖爷不语,三恒又道:“要不…我们回头另寻他路?\"竖爷凝视着湍急的河水,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只得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正当二人翻身上马准备折返时,三恒突然指向左前方:“竖爷快看!崖上有人!”果然,陡峭的山崖上隐约可见人影移动。这个发现让二人又喜又忧——喜的是崖上竟有通路,忧的是那陡峭山崖,马如何攀越?这马高大雄壮,驮着两人也是步伐矫健,扔了太可惜,而且没了马,接下来到乌垒还有将近一千里的路,得走到什么时候?
竖爷仔细观察片刻,指着前方道:“三恒,你看那边河滩旁的崖坡!坡度平缓多了,水流到这里也缓下来了。我估摸着到河滩那不到两里地。咱们应该能过去。”
二人当即行动。牵着马匹缓缓入水,起初尚可涉行,渐至深处便不得不泅渡。湍急的河水拍打着人与马,三恒紧攥缰绳,竖爷在前引路,高头大马喷着响鼻奋力划水。冰凉的河水浸透衣衫,却浇不灭他们前进的决心。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终于带着马安全抵达河滩。竖爷让三恒牵着马跟在后面,自己则在前方探路。这条山道陡峭异常,马儿不时耍起性子,死活不肯往上爬。竖爷只得一次次停下,帮三恒一起拽着缰绳往上拖。如此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将马拉上了崖间小路。
这条悬于绝壁之上的小道窄得可怜,宽不足两尺,路面凹凸不平,像一条蜿蜒的长蛇,紧贴着悬崖向远方延伸。
“天啦!这路是怎么开出来的?”三恒俯视着脚下如丝带般的河流,忍不住惊叹。
竖爷仔细打量着这条奇特的崖路:“不像是人工开凿的,倒像是天生地长的。这造化之工,当真神奇!”他伸手抚过粗糙的崖壁,感受着岁月在岩石上留下的痕迹。山风掠过,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更添几分惊险。
峰回路转间,原本绝望的处境竟现出生机。虽然眼前这条崖路险峻难行,但竖爷和三恒还是难掩欣喜。两人仔细勘察前路后,便小心翼翼地沿着崖壁缓缓前行。
从高处俯瞰,整个峡谷形似一个巨大的沙漏——两端开阔,中间收束。竖爷一边走一边盘算:只要穿过这段最窄处,在前方宽阔地带找个平缓的崖坡下去,就能顺利通过峡谷了。
“嘶——”一声凄厉的马嘶突然打破寂静。竖爷猛回头,只见那匹高头大马正失控地向崖边滑去!三恒的手被缰绳死死缠住,根本来不及挣脱,整个人被马拖着向悬崖坠去。
“三恒!”竖爷不假思索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三恒的衣襟。然而脚下岩石松动,两人一马就这样坠向深渊!
“哗啦——”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二人吞没。三恒在水中拼命挣扎,终于挣脱了缠手的缰绳。当他浮出水面时,立刻焦急地四下张望:“竖爷!竖爷!”
不远处的水面突然破开,竖爷的脑袋冒了出来。他迅速游到三恒身边,在湍流中稳住身形:“那边有浅滩!快!”
两人拼尽全力向对岸游去。当终于爬上浅滩时,三恒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竖爷回头望向河心,只见那匹高头大马已被急流卷远,转眼就消失在下游的拐弯处。
“马没了……”三恒声音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河水顺着他们的发梢不断滴落,在浅滩的碎石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三恒坐在细软的沙滩上,双手撑在身后,仰头问道:“竖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竖爷没有立即回答。他仔细环视着这片椭圆形的河滩——沙粒洁白如雪,在阳光下晶莹闪烁。靠近崖壁处,一排茂密的灌木整齐地贴着岩壁生长,枝叶交错,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
突然,灌木丛左侧沙地上几片新鲜的落叶引起了竖爷的注意。这些叶子虽然已经被烈日晒得发蔫,却仍保持着翠绿的颜色。竖爷快步走过去,拨开浓密的灌木丛——
“三恒!快来!”竖爷的声音里带着惊讶,“这里有个山洞!”
三恒闻言立刻跳起身,小跑着凑过来。只见岩壁上赫然露出一个约四尺高、两尺宽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深不可测。
“太神奇了!”三恒兴奋地搓着手,“竖爷,咱们进去看看吧!”
竖爷却沉默不语,盯着幽深的洞口陷入沉思。洞内吹出的凉风带着潮湿的气息,隐约还能听到水滴的回响。
“好,我们进去看看。”半晌,竖爷终于开口,“但你要跟紧我,不许乱跑。”见三恒不情不愿地点头,竖爷又补充道:“这荒山野岭突然出现个山洞,未必是好事。”
两人一前一后弯腰进入洞中。洞内虽然昏暗,但并不深邃。贴着潮湿的洞壁前行约五十步后拐了个弯,又走了五十步,前方突然出现微弱的光亮——竟是另一个洞口。
走出洞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繁茂的果林展现在眼前。粗壮的梨树、苹果树和杏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硕大的果实压弯了枝条。这些果树不知在此生长了多少年月,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人合抱,却不见半点老态,反而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三恒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这怎么可能?”
竖爷也震惊不已,他伸手抚过一棵老梨树粗糙的树皮,喃喃道:“这些果树…怕是有些年头了…”
果林深处,隐约可见一条小径蜿蜒通向远方。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片秘境不为人知的秘密。
穿过不大的果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被悬崖环抱的小山谷静静躺在眼前。四周峭壁如刀削般耸立,将这个山谷围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崖壁上渗出涓涓细流,在谷底汇成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最终消失在另一侧的岩缝中。
溪边搭着一个精巧的葡萄架,藤蔓缠绕,绿叶成荫,宛如一座天然的凉亭。对岸是一片即将成熟的粟田,沉甸甸的谷穗低垂着头。田边花圃旁,崖壁上竟凿出了一间石屋,木门半掩,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里面传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
三恒激动地扯着竖爷的衣袖:“竖爷快看!这里真住着人!”竖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不要吵闹,随我去拜访主人。”
两人蹚过溪水,绕过粟田,穿过芬芳的花圃,沿着几级石阶来到屋前。竖爷轻叩门扉,读书声戛然而止。
“谁啊?”屋内传来低沉的询问。
“打扰了。我们是途经峡谷的旅人,不慎落水,误入宝地。”竖爷恭敬答道。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他身材瘦小,乱发如蓬草,黝黑的脸庞上胡茬杂乱,活像被火烧过的木炭。身上穿着汉人农夫常见的灰布短打,光着脚丫站在石阶上。
见到来人模样,竖爷微微一怔,旋即拱手行礼:“敢问阁下,我们该如何离开此地?”
主人仔细打量着二人,突然露出笑容:“两位是汉人?进来慢慢说。”说罢转身进屋,脚底板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竖爷和三恒随主人步入屋内。房间不大却布置得井然有序:靠墙摆放着一张木床,床边是一张长条书桌和木凳,桌上堆满了展开的竹简。几面铜镜巧妙地悬挂在墙壁上,将窗外透入的阳光折射得满室生辉。
主人示意二人坐在床沿,自己则落座在书桌前的木凳上。“两位打哪来?要到哪儿去?”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竖爷拱手答道:“我们两人是乌垒的斥候,来这一带办理公务,正要赶回乌垒,不料在此间跌落山崖,掉入水中。幸而水流不太湍急,只是丢失了马匹,总算保住了性命。我们在河滩边意外发现了崖洞,来到您这里,还望阁下给指条路,让我们能够早日赶回乌垒。”
主人闻言,仔细打量起二人。竖爷料想他是起了疑心,便拿出系在腰间的斥候令牌证明自己的身份。见到令牌,主人神色稍霁:“果真是乌垒的斥候。不知你们为何走起这条道?这峡谷偏僻难行,除了抄近路的村民和来谷中采药的郎中,基本没有什么人会走这条路。”
“我二人初次来到这一带,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因而误入了这个峡谷,错走了这条路,无意中闯入了阁下的居所,还望包涵。” 竖爷歉然道。
主人起身,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今天天色不早了,要不两位在此歇息一晚。明早,我送两位离开此地。你们两位在此稍等下,或者出去谷中走走也可以,我去准备吃的。”说完没等回话,便出了门。
留下二人面面相觑,比迷路时更加茫然。僵坐片刻后,三恒终于按捺不住:“竖爷,咱们出去走走吧,在这儿干坐着浑身不自在。”
竖爷深以为然。两人起身来到屋外,只见夕阳为山谷镀上一层金辉。溪水潺潺,葡萄架下光影斑驳,远处的粟田在晚风中泛起波浪。这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与安宁。
走出房门,只见主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果林深处。竖爷和三恒轻轻掩上门,沿着石阶下到花圃中。方才匆匆一瞥未曾细看,此刻时间突然多了起来,需要想办法去打发,倒正好细细观赏这方精致的花园。
花圃呈半圆形环抱着石屋,严丝合缝地贴着崖壁,宛如给这山间居所戴上了一顶翠绿的冠冕。园中阡陌纵横,无数小径如脉络般从门前石阶向四周辐射开去。
二人沿着中央小径漫步。左侧是一片金灿灿的野菊,匍匐的藤蔓上缀满繁星般的花朵;右侧则是一排半人高的花木,盛开着胭脂般艳红的花朵,在暮色中格外夺目。
待走遍园中每条小径,赏尽奇花异草,二人又沿着崖壁闲步。崖下零星散布着果树,边上还有两间简陋的木屋——一间灶房,一间仓库。这方寸之地,不过一刻钟便逛了个遍。
日影西斜,天光尚明却已不见阳光。二人来到溪边坐下,望着幽深的果林,静候主人归来。溪水叮咚,晚风拂过粟田沙沙作响,为这静谧的山谷平添几分生气。
三恒抓起一把泥土撒向溪水,嘟囔道:“这地方连只鸟都没有,一个人住着多闷得慌啊!”
竖爷望着涟漪荡漾的水面,轻声道:“世人各有所好。有人追逐名利,有人寻求本心;有人爱热闹,有人喜清净;有人渴望万众景仰,有人甘愿隐姓埋名。人各有志,人的性格、经历、年龄都影响着人的喜好追求。自古以来,隐士就不少见。你年纪尚小,还不懂这些。”
三恒撇撇嘴正要反驳,忽见对岸林间水珠飞溅——主人浑身湿透地走了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竹篮。
“来厨房帮忙!”主人远远招呼道。
竖爷连忙起身相迎。走近才看清,一个篮子里堆满新鲜水果,另一个篮子里半筐活鱼还在扑腾。三恒瞪大眼睛:“大叔,您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鱼?”
主人朗声大笑:“就是你们跌落的那条河啊!三年来我日日去捕,这鱼却怎么都捕不尽。”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眼中闪着快活的光,“天天有鲜鱼吃,这才是人间至乐!今晚你们可要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