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最佳女演员的香槟色裙摆消失在侧幕,紧接着,现场的光线再度聚焦,背景巨幕应声分裂成四格,开始轮播本届最佳男演员提名者的高光片段。
——陆峥在《无声的证词》中与聋哑证人的交流,沈哲于《金融旋涡》里唯一看得过去的爆发戏,石严在《归途》内端着摄像机独行在战火飞过的小村庄,以及卫承在《以Fu之名》最具冲击力的、砸死原来的韩兆的正面镜头。
江时鸣扒着前排的椅背,目光灼灼地望着其中最吸引人视线的那块屏幕。
血滴飞过四分之一个屏幕,不像在杀人,像在给今晚的胜者撒下金雨。
“肯定是卫老师了,”刘洋说,像是在给江时鸣定心,“石严老师在归途里最好的一场戏不是这里。”
江时鸣闻言,头也不回地道:“卫承在那部剧里最好的一场戏也不是在这里。”
“啊,不不,江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只是怕你没看过这部剧。”
江时鸣当然知道刘洋没有刻意贬低卫承的表演的意思,因为金翎奖从前有过这样的潜规则,只给获奖人放表演的最好的片段来保证他们的奖项含金量毋庸置疑。
于是许多提名者的粉丝便拿着十几二十年前的老黄历来挽尊自己的偶像之所以没有获奖只是因为潜规则。
刘洋挠了挠后脑勺,感觉气氛变得好尴尬。
不管是给对方拍了照后对方提出这随手一拍也要按业内规矩走正规途径合作,还是此刻对方纠正他的口误,每一句都无可指摘。
可那种近乎锋利的坦率,仍让人无端感到不适。
果然,有些美人只合远观,近了便如月光照雪,清冽得刺眼。
不过,身为摄影师,果然还是对这么有性格的美人喜欢得不行!
唉,不知道下一次有机会拍这样的照片会是什么时候!
颁奖嘉宾在一段音乐中缓步登台,从礼仪手中接过鎏金信封。镜头流转,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紧张或含笑的脸,四格屏幕也同步切换为四位提名者的实时神情。
“获得第28届金翎奖电视剧组最佳男演员的是——”
短暂的停顿让江时鸣的呼吸如琴弦绷紧。
“《以Fu之名》,卫承!”
掌声与欢呼声一起响起,大屏幕上瞬时只剩下卫承一人。
他从容起身,看起来很淡定,眼中却乍起狂喜的光亮。他先向身旁的导演与同组演员深深鞠了一躬,又转向后方观众席与镜头,再度欠身。
随后,他几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在灯光簇拥中步上舞台,成为此刻全场唯一清晰的一张脸。
他袖扣上的宝石在聚光灯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晕。他躬身接过奖杯,立于话筒架前,望向台下模糊的人海。
以张导为中心的那片区域正一片欢腾,唯有张导本人为自己可能拿不到最佳剧集偷偷叹了口气。
其余的提名者,石严朗笑着,侧身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陆峥,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舞台方向,看不出太多情绪。而之前鼓掌得很用力的沈哲在镜头转开的刹那,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下撇了一瞬。
卫承的手指轻轻拂过奖杯冰凉的曲线,指尖在那微雕的翎羽纹路上停留片刻。
随即他的目光穿越刺目的灯光,穿越人群,望向某处。
“感谢评委会,感谢《以Fu之名》剧组,感谢所有喜欢我的观众,能遇到韩兆是我的幸运……”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把一段早早写好稿子的预制感言说得万分动情,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个真诚的好演员。
然而此刻,卫承的心里其实并不如他所想过的那么激动。
明明自己一生都在追逐这样的认可,明明这是他人生中第一座属于演员的奖杯,但真的把奖杯捧在手里,却又觉得这奖杯仿佛轻飘飘的。
在他的记忆里,这奖杯唯有一次是沉重的。
“我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幸运,在我16岁那年,我已经在这样光辉的舞台上享受过这样的荣耀了。”
台下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
“而那荣耀完全属于那时我的……队友。”
“作为队友,我很清楚,在音乐这条路上,我永远追不上他。他是天生的星辰,而我只是仰望星辰的人。站在他身边,我常常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近距离看到那样耀眼的光芒,”
“他们说,天才和普通人之间,隔着一道天堑。我曾经深信不疑,并为此痛苦万分。”他如今的语气如此坦然,“但我后来明白了,不是要跨过天堑才能叫并肩。我站在我的平原,你立于你的山巅,我们遥遥相望,却也能看见同一片风景,亦是殊途同归。”
“我做过不理智的选择,也有过颓唐的岁月,但我很幸运……”
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那些纷繁的过往。
“如今我在表演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乐趣和意义。更幸运的是,我和你又重逢了。”
全场寂静,只有他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在回荡。
“江时鸣,”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向全世界的郑重宣告,“我的前队友,我青春里所有的骄傲与痛苦,我拼命逃离又疯狂思念的源头,我欣赏、嫉妒、并最终深深爱恋了半生的人。”
“轰——”地一声,巨大的惊呼声几乎要掀翻会场屋顶。
卫承在震天的喧哗中,从容地、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方盒。
然后,在象征着职业生涯巅峰的金翎奖台上,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注视下,他把奖杯顺手放在了地上。
没有一丝犹豫,他握着那个丝绒小盒,径直迈下舞台,踏着铺着红毯的过道,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江时鸣所在的方向。
惊呼声浪陡然拔高,又在下一秒诡异地戛然而止。
工作人员慌忙拿着备用话筒追上去。
江时鸣旁边的刘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弹起身,手忙脚乱地让出空间,却又在退开后第一时间举起随身相机,将镜头对准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卫承停在了江时鸣的座位前,在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寂静中,他单膝跪地,仰头望向那双自己追逐了半生的眼睛。
“时鸣,”他打开丝绒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与笃定,“和我组成一个法律也承认的家吧”
江时鸣只是呆愣着,口中还没酝酿出回答,手已经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