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鸣出现在卫佳面前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担心未成年的卫佳在录制现场撞见某些成年人不检点的行径,给涉世未深的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至于卫佳身为卫承妹妹这一身份,在促使江时鸣匆忙赶来的众多理由里,只能排在最末位。
真的。
刚刚卸完妆的江时鸣,脸颊水润且透着淡淡的粉色,脖颈上的纹身贴还残存着一些暗红色的痕迹。身上那件短款的红色羽绒外套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与其说是为了保暖,倒不如说是一件纯粹的时尚单品。
只穿着卫衣的卫佳,仰起头望向眼前这个既有些熟悉却又感觉有些陌生的人。她微微歪了歪脑袋,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
“时鸣哥,你已经到了十月份就觉得冷的年纪了吗?可以多吃点核桃。”
“我不喜欢核桃,”江时鸣下意识反驳,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有更应该反驳的东西,开口补充道,“我年纪也不算太大吧?”
卫佳耸耸肩:“你的年纪已经是我的两倍了,时鸣哥。”
江时鸣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卫佳全然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卫承的样子,旁人或许还需要从理性或者感性的角度,去给这对兄妹俩贴上各种标签以证明他们的不像,但江时鸣只一眼便从卫佳身上清晰地捕捉到了卫承的影子。
非是逝去的幻影,只是故人归来,易惹相思。
江时鸣在心里玩儿文艺古风抒情词的时候,小赵早已悄悄地躲到了程远川身后。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问道:“这到底是啥情况啊?”
不是说乐队解散后老板已经断绝了和卫家人的往来了吗?那算起来这小孩儿最多和老板相处了两三年,怎么搞出这样一种氛围?工作室里的所有人都耳提面命提醒小赵别在老板面前提起从前的话题,可小赵看来,几次挑起那话题的分明就是老板自己。
不管是用影音室看某人的演戏片段还是答应录制某个节目,全都是老板自己的主张。
程远川当然不知道,就像他也根本不知道江时鸣为什么会选择重新接纳自己一样。
从两个人重新签订合约开始,虽然交流上还能互相开开玩笑,但他好似天然就矮了江时鸣一头。于是他在对方职业规划上尽心竭力,其余方面却是拿人当瓷娃娃看照的。比如三年前那事,在他这儿就是全然的禁止词。
尽管江时鸣本人其实早把那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从这方面来说,程远川是个好经纪人,但他确确实实不算是江时鸣标准下的“朋友”。
“这样吧,小妹妹,这儿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程远川虽然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但出于职业精神,还是适时地开了口,“刚好江下班了,咱们找个外面的地方再聊吧。”
————————
保姆车虽说并非是个特别理想的谈心场所,但对于这两位年龄相差两倍的“老朋友”而言,似乎也还算凑合。
毕竟,他们原本就没打算进行那种太过深入的交谈。就如同卫佳自己所说,她不过是单纯想和曾经关系要好的大哥哥说说自己的近况罢了。
“我教你?”
江时鸣绞尽脑汁,在记忆的深处翻寻了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辅导卫佳功课的相关印象。
——毕竟当时卫佳甚至只有小学一年级。
卫佳却很开心的样子:“当时爸妈上夜班,就是时鸣哥你带着我天天看电视的啊。”
“咳咳!”
后座两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坐在司机座位上的程远川。程远川尴尬地笑了笑,摆了摆手:“你们继续,别在意我……”
江时鸣倒是神态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趁着小孩爸妈不在家带人家一直看电视有什么问题。他微微扬起下巴,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回应道:“是吗?”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我当时这么做,一定有我的道理。”
大约是这样臭屁的话推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扇尘封了十几年的门,所以后面一路上两个人从学院生活聊到了天气预报。当他们第三次聊回天上聚成一团但就是不下雨的云的时候,卫佳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时鸣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时鸣嘴里轻轻吹着口哨,一只手随意地撑起下巴,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悠悠开口道:“送你去找你哥。”
“……”
卫佳没有立刻回应,车厢内陷入了一阵短暂而微妙的沉默,一时间只剩下汽车行驶时轻微的嗡嗡声。
江时鸣似乎料到了她的沉默,再次开口,声音平淡又冷静:“你出来找我,有告诉他吗?”
“……”
“手机不会也是静音的吧。”
“……”
江时鸣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别让他担心了,发条消息,或者打个电话吧……他现在,要担心的事应该不少吧……”
“所以,”卫佳的声音小得如同蚊呐,透着一丝不解与执拗。她两只手在身下局促不安地揪着坐垫,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原本平整的柔软坐垫很快就被揪出了一道道杂乱的褶皱,“你们明明在互相关心,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啊?”
江时鸣的目光和车玻璃反光中的女孩儿错开:“……等你长大就懂了。”
“哈?”卫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这句话放在这儿好像不合适吧?”
“而且你说的关心……”江时鸣把目光移回来,声音也沉下去,“等你长大就懂了,关心和关心是不一样的。”
每次看见卫承的那双眼睛,江时鸣都会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贪婪。他想要的东西太标准化,所以他总是不满足……
车速渐渐放缓,路边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静静伫立。那人周身严严实实地裹在黑色的围巾和大衣里,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孤寂。
两道人影在车内与车外交错而过,江时鸣的神情不可自制的恍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