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现在江时鸣的生活中,卫承就一直是以救世主的姿态存在的。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却敢在初三这一年转学到另一个教育资源更差城市,像无畏奔赴命运的勇士,像满腔执着扑火的飞蛾。
卫承无疑是众人眼中的佼佼者,学习成绩优异,在人群中如鱼得水,人缘极佳,仿佛天生就自带好孩子的完美模板。
不仅如此,他的行动力更是强到几乎无人能及。
江时鸣说想要把自己的旧曲整理好发布,卫承就先一步帮忙处理了版权注册和网页设计的问题。江时鸣说想要学游泳,卫承第二天就能帮忙联系好本地最好的游泳教练。
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江时鸣的家里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卫承突然出现在他家楼下,说已经给两个人订好了去云南的车票。
只因为江时鸣曾经一时兴起跟他提过想吃正宗的汽锅鸡和过桥米线。
江时鸣脑海中总是充满各种各样新奇的想法,他既不缺实现想法所需的资金,时间上也充裕。但他常常犹豫不决,原地踌躇,缺乏做出决断的勇气。
卫承则截然不同,他总能从江时鸣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里,敏锐且精准地捕捉到他内心真正渴望去做的事情,并毫不犹豫地助力其将想法变为现实。
卫承的可靠程度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学生的范畴,仿佛任何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无论在象牙塔里还是象牙塔外他都无所不能。
正因如此,在最初的日子里,江时鸣自然而然地像依赖长辈那样依赖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朋友。
他实在难以将卫承单纯地看作一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同龄人。
于是,只要是卫承表达出的期待,江时鸣都会全力以赴去实现。
卫承说喜欢听他创作的歌,江时鸣便一头扎进创作中去;卫承表示希望看到他推出个人专辑,江时鸣便精心筹备,只为满足这份期待。
卫承的欣赏成了他创作路上源源不断的动力,驱使他不断在音乐的道路上前进,直到他也终于能从旋律中品咂出那份无关外界的褒奖、亦非源于物质的回馈的欢喜。
这段时间里,卫承于江时鸣而言,宛如云端之上身形缥缈、虚幻难触的天神。他满心困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会被这样美好的命运选中,被发现、被牵起、被拯救。
来自卫承的这份毫无缘由的好,在江时鸣心里就像蛛丝悬起的珍宝,让他时刻担忧不知何时就会被骤然收走。有时他甚至觉得卫承是个带着攻略任务穿越来的外星人,对方的种种无微不至的关怀都好像只是在遵循着系统的指示,而非出自真实的情感。
这种不真实感始终萦绕在江时鸣心头挥之不去,于是他只能拿出自己全部的热情去回馈。
他放任卫承侵入他全部的私生活,放任卫承轻易就能打开他家的房门,登录他的社交媒体……
他如同被悬在井底的困兽,只能靠交付一切妄图去扯住对方那根随时能剪断的麻绳。
直到他发现,卫承也会感觉到害怕。
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卫承像刮奖一样被展现在他的眼前。
会因为看到感人的电影偷偷流泪的卫承,会因为觉得老师讲的课外话题无聊偷偷神游的卫承,会因为吃到发甜的包子把脸皱起来的卫承,会一个人在音乐室弹吉他直到打更人驱逐的卫承……
卫承终于,在江时鸣心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类。
过去的记忆越清晰,现在的疼痛越剧烈。
十一年前开始就在他心底慢慢激荡的余震正在他心底引起一场巨大的泥石流,只等什么时候,将他彻底淹没。
而他并不知道卫承能否将他从泥沙俱下的末日中再次拯救。
从前他认识的那么多面的卫承,都好似只是那个人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而对方藏在水下的部分,他一想去探寻,一种难以名状的战栗便会从心底油然而生。
为什么呢,为什么啊?他真的很想剪除那些言语中的旁枝错节,听到对方坚定的、直接的、不容置疑的剖白。
他已经不敢在卫承拨出的旋律中寻找对方的真心。
可他能得到的只是卫承掩饰内心的气急败坏和不知为何持续了六个多小时的,无言的通话。
……
遮阴棚底下,郭英明像是被吓呆了一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浑身湿透。
王在安路过,他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个满含惊叹与调侃的表情,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去,也太会了!”而后端着手中的箱子,径直朝着道具间走去。
王在安的外套还很干爽,他不爱出汗,所以累得狠了就吐舌头,于是在粉丝群里喜提经典狗塑。
不过江时鸣还是觉得对方像个猴子。
因为狗狗是人类的好伙伴,而猴子会抢人类的钱包。
“姜还是老的辣呀,不得不服!”王在安说着,将手里的箱子重重放下,整个人累得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缓了缓才接着道,“瞧郭老师,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往那儿一坐,好家伙,谁还敢凑上去催他干活呀!谁见了恐怕都得担心今天救护车得紧急出动了呢!”
“……看,”江时鸣抬手一指,“摄像头。”
王在安只吐着舌头喘气。
“没关系,会剪掉的,我可是资方塞进来的人!”
江时鸣:?
你还挺骄傲?
王在安又喘了一会儿,想直起身子却没撑住,于是身体往后一靠,就这么水灵灵地坐在了……
“唔?什么东西?”
同样戴着劣质小丑头套的工作人员拱开王在安的后背,深刻反省了自己想等这一段不能播的说完再吓人的行为是多么没有远见,然后敷衍地大叫了一声也出去了。
王在安:“……这是什么环节啊?这也太离谱了吧!”
随后,外面的遮阴棚里又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差点在他们这道具间里酿出回音。
王在安突然就原谅了郭英明的偷懒。
“哎?江哥你一点都不怕啊,我可是吓了一跳。”当然,是因为自己靠在了工作人员身上才吓了一跳的。
江时鸣摇头:“一个人在这儿,害怕有什么用。”
又没人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害怕的话就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