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冷嘲热讽,让陈柏然感到了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的寒意。
但是他努力强迫着自己镇静。
陈朝和北齐之间太建北伐的这段历史,在他的印象中有些模糊。
但也并不是全无印象。
小窦婉刚才在耳边对他偷偷说的话,让他已经思量了很久。
窦婉说,舅舅正为这桩棘手的娃娃亲在烦恼。
而她给他递完了消息,却屁颠颠回到了皇后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呢?说明皇帝犹豫这门亲事。还是皇后不愿意接这门姻亲?
天子说,齐国的太子和宁平公主均尚幼。
可幼到什么程度,他初来乍到,心里可是一点都没谱。
只依稀记得,历史上这个襄阳长公主的女儿窦婉,因为天真可爱和善解人意的缘故,
深得她舅舅宇文邕的喜爱,所以一直将她养在身边。
北周朝的这些皇帝们小的时候,都是和玩伴们一起和稀泥捏泥巴混搭着长大的。
譬如太子宫尹郑译,陈柏然知道他就是和天子宇文邕一起跌打滚爬着,被先皇们养在一处一起成长的。
窦婉自幼便被养育于皇帝的膝下,皇后的宫中。
也许,还有和那宁平公主年龄相仿,互相伴生的原因?
若真如此,那么她传递出来的消息,便是皇后不允的意思。
可令人费解的是,既然皇后有此想法,她为何不直接向皇帝说,反倒想借他这个太子的口来应应呢。
看着这突厥来的皇后端坐朝堂,不声不响,貌似深受父皇的敬重,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惆怅。
虽说姜是老的辣,可陈柏然固然年轻,却是带有现代意识的人。
他立即GEt到了事情的关键。
阿史那氏是突厥的公主。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她是宇文邕为了争取突厥的支持,以和亲的方式换来的抗击北齐的筹码。
政治婚姻不能圆满。作为母亲,她一定不甘心她的女儿重蹈覆辙,面对着和母亲一样未知的未来。
突厥的母亲,她的女儿自然带有突厥的血脉。
办法立即有了!
就在朝臣们屏息凝神,众目以待,试图看太子笑话的重压下,陈柏然缓缓起身,向着皇帝开了口: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不可。” 他朗声回答。
皇太子的回复,大出了皇帝的所料。
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按照儿子固有的脾性,他从来都是不发表意见的。
大都就如刚才朝臣们讥讽的那般,全凭父皇处置。
今天太子居然敢大胆发表具体意见了?
看来这个太子妃娶的有效啊!
“哦?那便将你的意见说来听听!”
皇帝掩饰了内心的高兴,不动声色地问。
“父皇,儿臣以为宁平公主身份尊贵。”
“她不仅是我大周朝的公主,更是突厥木扞可汗的外孙女。”
“父皇迎娶母后,本来就是为了赢得突厥与大周的修好,抵御北齐。”
“如若公主与北齐结亲,齐国势必在赢得我大周朝的扶持的同时,因为公主,也获得突厥的鼎力相助。”
“儿臣以为,这有违父皇当年迎娶母后和力图平定北方的初衷!”
“公主尚小,此时过早结亲,不免牵强。且未来夫妻是否心性相合,两情相悦关乎臣妹的终身幸福。”
“远嫁齐国,势必让父皇与母后会对臣妹未来多有牵挂。”
“因此相较利弊,儿臣认为此亲大为不妥。” 陈柏然不卑不亢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太子的回答,让天子内心一直盘旋不定的疑惑顿时豁然开朗。
他原本只如窦毅想的那般,看到的是齐国现在的乱政,和他可以发兵北伐的机会。
却忽略了宁平公主血脉的影响。
木扞可汗本来就是个墙头草一样的人物,他可以对任何人翻脸。
却一定不会对自己的外孙女不利。
幸亏他在建德元年已然去世了。
但是继承他汗位的弟弟佗钵可汗,确是个拥兵数十万,根本不把大周国放在眼里的角色。
虽说他的任上,乃是突厥最强盛之期。还曾屡次进犯大周边境。
但阿史那却是他最爱重的侄女,是老可汗再三关照要他照看好的后代。
一旦齐国的皇太子娶了阿史那嫡出的公主,当宇文邕发兵攻打齐国的时候,公主便成了北齐要挟大周朝的筹码,也变成了突厥勤王的借口。
北有突厥和齐国,南有破盟自保的陈朝。
他们的联手,便是大周的死局。 太子居然先一步看到了。
太子的奏对称旨,让皇帝陛下内心格外高兴。
有了主意,不再犹豫,他便立即对身边的黄门内侍何泉下了旨意。
“何泉!宣齐国使臣觐见!”
“宣蜀郡公卫元嵩后殿伺候。”
礼乐奏响!钟鼓齐鸣!
大周国用最高的礼仪迎接着齐国来的使臣。
崇信殿大门洞开,一支身穿红色羽衣的外交使节队伍,随着黄门的一路指引,陆续来到了殿前。
大殿里鸦雀无声,眼见着双方见礼已毕。
那个领头的一个宽额凤目,体态雍容的中年使臣奉上了礼单,招呼着手下抬上了来自齐国的聘礼。
然后便恭敬地对皇帝开了口:
“齐国使臣汝南王高彦理,奉我主齐国皇帝命,特代我朝陛下拜谒大周皇帝。”
“愿为我朝皇太子殿下迎聘大周皇后娘娘的嫡女宁平公主。”
“现有国书和太子庚帖,并礼单二百件,但请陛下御览!”
那个被称作汝南王高彦理的齐国大臣,递交了国书,说明了来意。
宇文邕从何泉手里接过了国书,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瞄了一眼身边的上柱国大臣窦毅。
“汝南王!久仰大名!今日幸得所见,窦毅此厢有礼了!” 窦毅心领神会,急忙出班言道。
“听闻齐主有意聘娶我朝公主。窦毅有话不得不说。”
“臣闻贵国皇太子高恒,年方三岁。系齐主原皇后斛律后的从婢穆黄花所出。”
“虽说穆皇后如今当朝,但出身究竟低微。”
“与我朝阿史那娘娘身份贵重相比,实逊一筹。”
“齐太子虽说与我朝公主年龄相仿,但公主乃陛下掌上明珠!我朝也并无结娃娃亲的习惯!”
“高低相较,实为不妥。此事还请汝南王回复齐主,改弦更张再议为好!”
窦毅话还没说完,皇帝笑道:
“窦卿!此言差矣!两国结亲乃齐主美意,穆后抬爱。怎可辜负?”
“不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不仅关乎双方国运,更相信汝南王能体会联的爱女心切。”
“此婚姻可否,尚需视双方庚帖是否相配。”
“朕已安排我朝相士,蜀郡公卫元嵩后殿伺候,且稍作宽待。”
“汝南王此来,正逢今日是我朝六代乐成大典之日。不如先行歇息片刻。”
“婚姻之事,容稍后再议!”
“来人,给齐使们看坐赐酒。”
“苏祗婆!起歌舞,欢迎齐国来的使臣。”
说罢,皇帝将手中宽袖一展,起身和皇后一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