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高悬,秋风送爽。
窗外,此时也向迷茫中的陈柏然和沈君茹诉说着万籁俱寂,山高水远。
他们也并不知道远在皇宫的太极殿里,当朝天子宇文邕和几个皇兄弟的酒席入夜才散。
皇帝喝得酩酊大醉。
今天是他的皇长子宇文赟的大婚之日。
难得的可以轻松放飞的日子。
没有战事政务的烦身,也没有案牍奏章的劳神。
虽然喜宴早已结束,但他还是留下了一帮兄弟们在此对月当歌。
一直以来,他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父异母兄弟宇文宪,
总在耳边诟病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有朝中那个天生异象的汉人杨坚。
可他偏偏就选了杨坚和关陇重臣后代独孤氏的长女,做皇太子妃。
将门之女。
也不知道,娶这么个儿媳,能不能让他那个一直不甚满意的儿子,能脱胎换骨。
指望着他能一改颓废猥琐的旧貌,协助自己承担起大周的天下。
“皇兄!普六茹杨坚相貌异常,臣弟每次见到他,都不觉自失。”
“此人恐非寻常之人,还请陛下千万小心,早点除之为好。”
这话,今天晚上即使在太子的大婚之夜,宇文宪也没放过再说一次。
虽然是多喝了几杯,但皇帝的心里明镜似的。
与其说这桩婚姻,是为了安抚杨坚背后的关陇集团。
还不如说是为了心中对这兄弟的一丝疑念。
天子榻旁,岂容他人安睡。天子之道,无外制衡。
在这个权谋纷争的朝堂上,每个人都在谋算着自己的未来,每个微笑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利刃。
普六茹杨坚危险,手握重兵的宇文宪岂不一样?
身后的太极殿,是权力的象征,也是阴谋的渊薮,要在这个权力的游戏中立于不败之地,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但是面子和敲打都不能不给,对于天子来说,也就是在两大集团间找个平衡和个稀泥罢了。
皇帝借着酒力,用手中的酒杯敲击着兄弟手中的那杯酒,有意无意地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五弟,你总说太子不才,又疑普六茹坚异。”
“可我儿才娶了他的女儿!他们现在可都是朕手心手背上的肉。”
“皇叔既以为太子不才,何不倾力辅佐以安天下?”
宇文宪闻听蓦然涨红了脸,诚惶诚恐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正值皇后宫中差人来遣,众人打破了尴尬,急忙鉴貌辨色顺水推舟纷纷向皇兄告退。
眼见着宇文宪和一帮大小兄弟们像潮水般退去了,皇帝才似笑非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然后对着幔帘后的一个影子,挥了挥手。
“好了!卿也退下吧!”
宇文宪心事重重地和当今皇帝的一帮吵吵嚷嚷的兄弟们,鱼贯涌出了太极殿门。
大家朦胧着醉眼,一边拱手互相道着告别,一边走下大殿的阶梯,纷纷往阊阖门外而去。
此时刚刚忙完东宫婚事准备离去的太子宫尹郑译,带着几个黄门侍从,绕过了太极东堂外的游廊正巧来到了殿前。
看见醉山颓倒的皇亲国戚们,本就想避过风头的郑译,急忙招呼着手下停下了脚步。
谁知他的身影却被眼尖的大司徒宇文直一眼认出,匆忙追上几步一把将他擒住。
“宫尹大人!” 他戏谑地唤道。
“哎呀!原来是司徒大人! 郑译眼拙,得罪得罪!” 太子宫尹郑译拱手深揖,恭敬道。
那宇文直也不客气,立即贴身过来,亲热地拉住了郑译的衣衫,用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 郑大人,你却也此时才忙完?我正有事情想请你帮忙呢!”
“哦?不知何事劳动司徒大人牵挂?郑译愿闻其详!”
郑译被他拢着,一边与他并肩而行,一边忍着他满身的酒气好奇地问道。
“嗳!我那老宅东苑有棵百年桂花树,是我当年建馆时亲手从山中移栽而来,每年繁花茂密。”
“此时正是香飘时节,昔时家里每每制作桂花羹汤都离不开它。”
“如今宅院易主,实为遗憾。还请太子宫尹闲暇时,帮忙多加照看!”他颇为不舍地说。
“这等小事,何劳大人吩咐?待我明日回禀太子殿下,定着人将花送去府上!” 郑译闻听,急忙陪笑道。
“不过,听说司徒大人已经委屈在陟屺佛寺里找了个去处?”
他并没动脑筋,随之又脱口相问。可刚说完此话,便后悔了。
他的问话瞬间像点燃了马蜂窝。耳边立即招来了宇文直的抱怨。
“那怎么办呢?谁叫太子缺住处呢?”
“太子乃是我的亲侄, 陛下能看中我的府邸改作东宫,已是臣弟莫大的荣光了!”
郑译听着他话里有话地唠叨起来,便再也没敢搭腔。
两人一句咸一句淡地说着闲话,一并来到了宫墙前。
阊阖门外,人欢马叫一片嘈杂。
各家的车马侍从们,见到主人们便纷纷拥趸而上。
宇文直家的奴才们,拉了辆云母的青幔牛车正在门前等着。
宇文宪那时正接过了手下牵过的马匹,翻鞍上马,看见了那辆装帧精美的牛车。
旋即举起手里的马鞭指着那车,回转身来对着宇文直说:
“六弟,你家的牛车甚是奢华!倒是你那个新住所,实与你大司徒的身份不符啊!”
才被郑译点了火的宇文直闻听,立即阴阳不合地怼了他一句。
“皇兄见笑了!大司徒本来都与我的身份不符,还忌讳个什么住所!”
“兄弟的儿女们成长,按理说住处应当宽大一些。”
“那个废弃的陟屺佛寺,太过狭小,不宜居住。 改日哥哥我重新陪你再去找找?”
宇文宪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六弟的不悦,依然在马上絮絮地说。
“多谢皇兄!不必了。”
“我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的尊贵。那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
“偌大的皇城,我这一个身子尚且容不下,还用说儿女们!你且走你的吧!”
宇文直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
“那好!我便先行一步了。”
见他不快,宇文宪终于识趣地停住了口,打着告别的辑,招呼着手下,便策马而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宇文宪的背影,伴随着人群陆续散去,
宇文直不甘心地揪住了郑译,借着酒劲继续对他发着无尽的牢骚。
“郑大人,你给我评评理!按道理我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对吧!”
“当年晋国公宇文护谋反伏罪,好歹是我这同母胞弟帮陛下一剑斩杀之。”
“不是他宇文宪!对吧!”
“可陛下却如此厚此薄彼!让他做了大冢宰,我却成了大司徒。”
“司徒也就算了。太子建东宫,天子再建一个就是了!”
“凭什么相中了我的府邸?把我的一家老小赶出了门!”
“说什么亲兄弟,他分明没有把我当个人!”
宇文直正唾沫乱飞,指手画脚地对着郑译嚷嚷着,
就听见夜空传来一道凌厉的震响,两颗流星飞逝着,照得天地如白昼一般,绵延长久才灭。
天降不祥? 言多必失?
郑译仰着头,惊讶地把头从天看到了地。
也让正在滔滔不绝的宇文直忽然感到了失言,他急忙住了嘴,对着郑译慌忙拱手告辞,一溜烟钻进了牛车。
然后拉开了牛车上的布帘,冲着宫尹大人喊了一声:
“郑大人,酒话不当真。我醉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啊!”
牛车远去了,留下了一路怨气。
郑译口里应承着,手里却用力掸着那只被宇文直拉皱衣衫的胳膊。
一边心里泛着嘀咕,一边加快了脚步。
却不料被身后突然伸出的一只手勾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