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拓因为高烧和伤口,连续一周来都是昏昏迷迷、晕晕乎乎地,时醒时梦。只觉得四肢发冷,世界安静的连针落在地上都听得清,时间的概念逐渐模糊。
是不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宇文拓冷漠地想着,他散漫的思考着,想象着自己死之后的模样。
他的母妃早就没了;皇帝估计会唾弃的吐口唾沫,感慨自己这个祸害不用再遗祸千年了;至于黑羽军,有副将带着,不会坏事,皇帝巴心不得早日扶持副将上来;只是难为了为自己疗病的孙军医师徒。
宇文拓不似刚被毒素和病痛折磨的昏沉,近乎一周的时间,他隐约察觉到了灵与肉的分离,像是六皇子口口声声所谓的“羽化”之态。他心中叹气,越发逼近死亡,大脑才越是清醒,越是察觉的出那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情感。
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人月下漫步,桃花相映红,一袭粉蓝色衣裳修饰着天仙般的姿色。可惜,那人总是离自己很远,时时抚慰内心暗沉的只有昨日笑靥的话语。
宇文拓眼角滑落一滴眼泪来。在的时候,总是想着等等再说;等到人都走了,才开始后悔为何不早早地说了,哪怕是犯天下之大不韪。
耳中恍惚又传来了轻笑和呼唤。
也罢,这样也好,自己一身轻了,正正好寻那人去,只愿来世不再擦肩而过。
孙军医弟子乃是个急性子,看着退烧却一直不醒的将军,急得扒拉起周潋光的衣袍:“你怕不是个庸医吧!都要天黑了,将军烧也退了,为何还是不醒!”
孙军医呵斥一声:“杜康!说什么话呢!这可是我们黑羽军的恩人!”
他转头对周潋光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王医师,你别听这混小子胡话,他就是着急宇文将军。”
周潋光不恼,点点头:“我自是知道,杜小医师,宇文将军之所以迟迟未醒,是因为他生病太久,好不容易折磨他的毒素被抽走了,身体一松,自然就困顿想睡上一觉了——好了,再怎么扯我袖子我也不会替你把将军唤醒的,让将军好生休息吧。”
杜康讪讪地放下手,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地笑容,关切起了周潋光:“王兄,这‘四罚毒’您是怎么解的?我看您直接上嘴吸毒,却没有被毒素害了去,莫不是——”
周潋光自诩是个年轻人,便与杜康以平辈相唤,听闻此,便道:“我乃是药人,有幸从药王谷爬了出来,被药王捡了回去,看得顺眼了,便教了我身本事。”
孙军医抚着胡子缓缓点头,他有意纵容年少的弟子问出周潋光的本事,是想试探周潋光这救人本事从何而来,怕的就是周潋光是借解毒之事,再下杀手。
孙军医年少时到不少名医门下求学,药王谷这鼎鼎大名的地方自然也去过了。
他听闻过药人一事,就是捡了百姓家不要的病孩子,扔进百味楼中生死顺天——若是第一日熬过来百味楼中各种毒物的啃咬毒素,便是成了做药人的第一步,可以继续供养,直到幼子长大至青少年,再不受百味楼毒物所害,便正式成了药人。而药人则百毒不侵,一身血肉不是解百毒药,便是杀百人毒。
药王谷此举虽是不道德,成为真正的药人更是千里挑一,但生了病无法医治的小孩倒有了微弱希望。
至于孰是孰非,并不能由人言简断。
孙军医有些怜悯地看了周潋光一眼,叹了一口气:“你也是个不容易的,在药王谷的日子很累吧。”
“咳咳……水——”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周潋光早就手疾眼快地凉了温度正合适的沸水入杯中,他一手拦住宇文拓的肩膀,让宇文拓的脑袋可以安心地靠在他的肩上,另一手递了水在宇文拓唇边,宇文拓垂着眼帘,舌尖揽过几粒水珠滚了干涩的喉间,“多谢。”
杜康和孙军医急急忙忙地也凑上来,搭脉、量温……好一番动静。
周潋光放下杯子,又扯了软枕让宇文拓靠上后,才兀地想起自己如今不过是一外人,连忙脱了手,把位子让给孙军医。
背着手,站在几步外端详着大病初愈的宇文拓。
他看见宇文拓皱着眉看自己,盯了半晌,似乎在分辨自己是何人——他知道拓儿是警惕的处事风格,刚刚自己心急的莽撞做法,说不定已经让宇文拓起了疑心——周潋光暗自叹气,心想要是自己没痨死就好了,现在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周潋光在脑海里问子系统:“系统,现在拓儿的死亡风险是多高?”
子系统答道:“降了15%,如今是65%。”
周潋光蹙眉:“不是说降到15%,怎么还是这么高?”
子系统看一下主系统发给自己任务,回答道:“皇帝安排了宇文拓去西疆追回胡人藏在漠海皇宫里的宝物,还给了时限,若是宇文拓以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去,50%是死在胡人手里,剩下15%是抢回来了,但过了时间期限,又被皇帝下旨打几十军棍,病死在二皇子府里。”
周潋光眼睛瞪得偌大,反驳:“父皇怎么可能对自家儿子如此凶狠,你这系统会不会计算概率?”
子系统老实答道:“本系统沿用主系统的核心算法,出错概率为0.003%。因为这个世界线因为你的出现,出了天大的bug,所以导致了一系列问题,不管到底是谁杀害了宇文拓,他的死亡风险都会是65%。”
周潋光不说话了,他有些自责,若是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瞎捣鼓了,害的父亲和弟弟们都受此折磨。
“那我必须跟着拓儿一起去追回那宝藏,以防拓儿又出什么事,”周潋光对子系统说,“你应该有备忘录组件吧,帮我把这件事情记上去,算是修复世界线的第一步。”
子系统乖乖应下。
周潋光恢复往常平静神色,正好听见了孙军医和宇文拓聊好了这一周来军中事情,然后提到了自己。
孙军医道:“这位是王医师,王秀也公子。他乃是药王谷的弟子,又是药人,他知道了将军您受到的不公,于是跟着杜康回来出力,没想到还真派上了大用处。将军,您看——”
他为周潋光说了好话,还替他讨了赏。
宇文拓看向周潋光,他尚是困倦,眼圈里泛着细细的光和红晕道:“王、王医师,多谢您救了我,可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我宇文拓自然如数奉上。”
宇文拓理了理衣领,三千黑丝略有凌乱的垂在身后,在塞外晒出的小麦色肤色透着些苍白,他尽力做出一副端正模样,维持着自己将军的姿态。
周潋光看得心疼,摆手道:“草民如今不需要什么身外之物,只是听闻将军遭受的不公,感慨于将军的无私奉献,在下只想追随将军身边,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他找着借口想留在宇文拓身边照顾,若是宇文拓胆敢就着这副疲软身子连夜去胡人处抢东西,他定是一个手刀劈了去,让他老实养着身子。
宇文拓良久没有说话,他直视着周潋光,像是要深深地看透他,叹气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好推脱,你便做你想做的。只是,我身边凶险万分,常常有着掉脑袋的事情发生,你若是决定了,便反悔不得。”
周潋光颔首:“我自然省的,为了将军,亦无所辞。”
杜康适时跳出来活跃气氛:“将军您就该收了王兄,他医术了得,又是会骑马的,身体肯定比我好,定是能帮上将军大忙!”
杜康倒不再介意周潋光强绑他上马闯军营的事情了,他继续说道:“这皇帝老儿真是昏了头了,您一片赤忱心肠,却落得个薄情寡义的罪名,还被那喜怒无常的昏君赶来边塞继续与胡人干仗——”
宇文拓喊了句“住嘴”,拦住了口无遮掩的杜康,他歉意地看向周潋光:“这小子就是心直口快,尽说昏话,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是我没有办好事,惹得陛下生气。王公子——”
他想解释几句,却被周潋光一下握住了手,周潋光心疼他这五年吃下的苦头:“将军,恕草民直言,草民只想看着拓、拓将军好生自在活着,至于杜康说的话,我自当是从没听过。”
他认真地看着宇文拓,宇文拓点头,“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