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光翻了一遍书房没见着人,又想起宇文拓那次,便找起了书房里的机关,想着纪和在书房下面应该有类似的一个暗室。
在这白茫茫一片素净的书海中,周潋光思索了片刻,斜眼看见了立在书架子一侧、偏安一隅的花瓶,莫名地,他走了过去,捏起那花瓶口,想要分辨出些什么。
摸到圈口熟悉的一点凹陷,周潋光记起这个十分惹他眼熟的花瓶,是自己早年间偶然在民间觅得,本来是想送给有收集瓷瓶爱好的三弟弟,只是自己意外失了手,便在圈口磕出一点碎片下来。
三弟弟一向完美主义,周潋光也不想把这个破损的瓷瓶仍然当作礼物送出,便将贴了生日条的瓷瓶匆匆放于一侧,去找了其他礼物来。
再回来,这瓶子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三弟弟狷狂的字迹:收下了。
至于怎么会出现在纪和这里,周潋光心中生出一点好奇,三弟四弟关系还不错?
亏得七弟总是在耳边嘀咕说什么看两人站的稍近些就要像破落户一样胡扯头发了,看来此言假矣。
周潋光想着,又使劲提了提瓶口,瓶身纹丝不动。
他恍然大悟地尝试着转动瓶体,果然在“咔嚓”声响后,一条通向下方的密道出现了。
周潋光提步跑下,顺着黑暗的甬道逐渐步向光亮处。
热意渐渐上身,带着燎火的气息扑着周潋光的面庞。
着火了?
他脑海中勾勒出纪和躺在火海里,被灰蒙蒙的烟气晕了神智,可怜巴巴地倒在地上,贼人早已经溜走,只燃起一把把熊熊的火焰涛涛地扑向地上昏睡不醒的人。
纪和整个身子融入在火焰中,离火舌舔舐上他的脸颊只是一指距离。
可你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看见那火舌与脸颊之间那泛着粼光的细网。
纪和左手指尖微微弹动,右手食指往下一按,透色的冰丝缠在指尖,在身上留下梅花抽枝的痕迹,很快又被灼热的火焰融化,带着片片落梅坠入火焰,燎烧的艳红在肌肤中起舞。
他微微蹙眉,苦涩与混乱一同化作纷乱的虹光。
天雪绵绵高地羊,一生只长一次毛发,毛发脱落则寿命结束,是冰雪间的宠儿,是少有灵智高的灵兽。
其毛发冰冷透骨、柔软若水,可杀人、可治夏暑,若是人用其制成的成衣与火相接触,则人无伤而火势小。
一股来势汹汹的气息从脑后扑来,抓住了纪和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扯,纪和来不及收住脸上错愕的神色,就被一个利落的巴掌打的泪流满面。
“纪和,圣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寻死算什么男儿郎,你对的起那些在乎你、关切你的人吗?”
周潋光冲到纪和身后时,就看见那家伙离火炉极近,闭着眼,一番投火模样,说不上圣洁模样,只是莫名看的周潋光火大。
他两世生命,皆为外因而早逝,说起珍惜生命,没有人比周潋光更珍重的。
他也最是见不得不珍惜生命的家伙。
纪和如此行径,周潋光便是罕见地发了脾气,给了他一巴掌。
好叫纪和的脑子清醒清醒。
反观纪和,再次见到那熟悉的面庞,又是被一巴掌扇的懵圈了瞬间。
脑子里浮现的话语竟然是他之前看的一篇杂记写的话:
“当她的那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先袭来的是她手腕间和发梢扬起的香气,然后是炙热,带着火辣辣的敏感……最后就只剩下爽了。
她又有什么错呢?只是她太可爱了,我总是纵容着她对我更愈粗鲁一番……”
当他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纪和凌乱发丝后的耳尖,意外地攀上一抹红,连麻木漠然的眼神都重新变得清透纯净起来。
“大哥……”纪和呢喃出声,痴痴地看着周潋光,“你果然没有死,小和就知道……大哥怎么会一两个月就患上痨病,严重到夜夜咳血不止,突然的就——定是大哥设下的计谋吧!这五年里,小和是不是表现得很好,大哥就决定告诉小和这个幸福的真相了?”
纪和握住了周潋光的手掌,紧紧地攥着,瘦削的肩膀颤抖着,视线贪婪的在周潋光的面庞上扫过。
他脸上泪水泥泞,睫毛挂着咸湿的锁扣,重的几乎要将视线抹去,于是指尖颤颤巍巍地摩挲过周潋光笔挺的鼻梁和分明的轮廓,在心中一遍遍勾勒描摹男人的模样,然后反复叩问自己——是他么?
周潋光在进入暗道后,就解除了隐匿的天赋。
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周潋光赶来时思考过的问题。
他被系统带来修补世界线,却并未告知他修补世界线后的何去何从,如果注定要离开,就不该给真正活着的亲人好友添麻烦。
他想过自己的出现,会招来身边亲朋的恐惧、害怕、怀疑、杀意等等情绪,唯独没有想到纪和会像孩子一样哭的浑身发颤。
周潋光一时失语,他望向纪和的眼睛,那里面弥漫着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大地,隐藏在背后或许是明亮的太阳,也或许是雷鸣的骤雨。
“纪和,冷静一点,”周潋光试探着抽出自己的手,却被纪和瞪着泪汪汪的眼睛,态度强硬地扯了回去,“我不是——”
他话音未说完,纪和就急急地伸出手去捂住他的嘴唇。
他语速快的惊人,“我不准你说!我不准你说!你就是哥哥,你不准否认!小和没有生病!我没有忘记哥哥的模样,你就是他!我只是太累的,才会记不住事情,但是没有、没有忘记你!”
他固执地重复着,他固执地伸出手丈量,“我的拇指和中指张开一卡的距离是1.09尺,所以哥哥的数据应该是……”
纪和嘴里背出一串串准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据,从额间到眉间,从左侧的唇角到右侧的唇角,从下颌到锁骨……然后他羞涩地垂眼,小声说了一个数字,让本来就听得发懵的周潋光,听了后脸颊也泛起了红晕。
不对吧?他之前有这么纵容纪和,连这种数据都让他测量了?周潋光自己,咳、他自己回忆了一下,反正就是挺私密,但说出也不会羞愧得数据——但是为什么纪和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纪和的指尖在他不断念叨数字的同时,也跟着比对起来,直到最后一个个匹配的数据让他的双手别扭地纠缠在一起,指尖颤颤,脸上的热意迫使着本来理直气壮的神色都藏在了垂眼低眉和抿直的嘴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