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光在马稳稳落地后,也是呼出一口冷气,虽然他对自己的骑术十分有自信,但还是不免紧张。
既然提防着滚石和湿滑的地面,更要注意着身后的家伙不要掉落下马。
周潋光手中缰绳一扯,竟是又提快了几分速度。
向着黑雨深处进发。
雨,越来越大,激扬一地烟气。周潋光却丝毫未受影响,黑雨里,那双眸子燃起猩红的光亮,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里焚烧殆尽。
喉咙间的灼烧感变得愈发清晰,像是在吞刀子。周潋光蹙眉,双脚加紧马腹,竟是又加快了几分。
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披甲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雨声、马蹄声、心跳声渐渐都远去。
终于到了!
“何人敢擅闯军营!站住!”为首的巡卫长大声呵斥,手中长枪银光灼眼,“刺啦”地一下刺向周潋光身下的马匹,随即身后队列也整齐划一地做出相同的动作。
周潋光可不在乎,他骑射之术很好,看似轻巧地侧身就越过了巡卫长的突刺,而后一手拔掉身后人挂在腰间的令牌,扔向巡卫长。
他又扭头看向那弟子,问:“你师父在哪里?”
弟子忍着一路马背颠簸所致的呕吐感,艰难道:“在那边。”他指了一个方向,是位于主帐旁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帐篷。
周潋光很快就闯进了那个帐篷。
“师父!师父救我!”弟子一看见帐篷里佝偻着腰身,胡须灰白间杂的半老医者,跌跌撞撞地就跳下马去,落地还摔了一个跟头,哭哭啼啼地搂住那人的胳膊腿,嚎叫着,“徒儿差点就见不了您了!也见不了拓将军了!徒儿好惨啊!”
周潋光嘴角抽了抽,这人也忒不知好歹,自己可是为了拓儿的伤才这么莽撞,他还没抱怨呢,这小子还抱怨上了。
孙军医镇定地把自己的徒弟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问道:“为师叫你去找的药找到了吗?”
那徒弟用力点头,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的很好的纸包,交给了孙军医,“师父,都在这里了!”
孙军医稳着手快速拆开,生怕伤到了里面的草药,一株一株细细分开,面上神色忽然舒缓,忽然急促。
倏尔,老军医叹了一口气,面露悲色道:“傻徒儿,你、你又不听为师的话,这七伤花你是找别人买的,而不是自己摘的。”
那弟子神色突然局促紧张起来,立马跪在师父面前磕头认错,慌乱解释道:“徒儿就是想着将军的病耽误不得……这次才出此下策,师父,徒儿错了!
周潋光识得那七伤花,他早年跟着神机谷药王试药,听药王讲解过,这七伤花最注重的就是采摘手法,若是得当,便是救人神药;若是不当,则杀人须臾间。
而这株七伤花,看那采摘下的痕迹便可看出,已然成为杀人毒药,是这徒弟道行太浅,看不出其中门路,才受骗了。
孙军医看了一眼屏风前木桌上摆着的沙漏,此沙漏乃行军沙漏,漏一次一个时辰,这些日子已经翻了83次,而这最后一次,也只剩下莫约半个多时辰了。
他也不免哀叹,“这难道就是我大周的命吗?”
“上主性情暴戾无常、政事随心所欲,奸臣当道,那位又走的太早,南蛮北戎虎视眈眈,更别提所谓修仙上人也随波逐流为利益所趋,”孙军医声声悲切,揪着自己半百的胡须,“天下大乱势起,我类自当择明主而栖!可如今!当年气盛,少不服命,行医天下,以身入世,救得了百姓,却救不了我的将军!呜呼悲哉!悲哉!”
周潋光此时却格外冷静,即使喉咙中那股对血的渴望到达了顶点,恨不得将面前一老一少一口吸尽。
但他只是用力攥着拳头,迈步走向屏风后,稳稳当当的、安安静静的。
一老一少只顾着悲切,等周潋光走进去了,才猛地追过去。
“这位先生请慢!”孙军医喊住了正准备扒开宇文拓衣袍,打算按着系统给的方子为宇文拓施针的周潋光。
周潋光不解拧眉。
孙军医这边已经听完自家徒弟快速对周潋光此人的描述,只道是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如今虽然不明周潋光真实身份,但也只能让他死马当活马医了。
“王医师,将军中的是西域蛮子的‘四罚毒’,是一种集结了西域毒蝎、毒蛇、毒蜈蚣、毒蜘蛛等西域特有毒物的混合毒,毒性复杂,必须把毒素逼出将军体外才能开始施针,”孙军医虽然也对周潋光这个神机谷药王弟子王秀也的身份抱有怀疑态度,但他现在不得不病急乱投医,把他这些天照顾宇文拓发现的毒发症状告知周潋光,“将军情况特殊,将军乃常年练武之身,这些毒素窜入经脉之中,在下本来是想以七伤花根为媒介,将毒素逼出体外,但如今七伤花已成大毒之物,不能再用……”
说着,孙军医垂下头,以袖挡面,偷摸擦去自己的眼泪。
周潋光沉思片刻,从随身医箱掏出一把小巧的银匕首。
他下手利落,解开宇文拓上衣。露出的那处狰狞伤口,伤口莫约两指宽、一臂长,是西域特有的乌月弯刀所伤。边缘正微微发黑,深红色的血只被一层薄薄的凝膜挡着,似乎一用力,宇文拓就将大出血而亡。
他先是将手放在那伤口周围,确定经脉所在,再举刀贴着那伤口小心地划出一道口子,然后将嘴贴了上去。
周潋光猛吸一口,将汩汩流出地黑血含进嘴里,飞速扭头吐在一旁备着的痰盂中,左手架住宇文拓的身躯,右手将早已备好的梅花二十针飞针到宇文拓身上几处穴位中。
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看的孙军医忍不住赞叹周潋光手法之老练。
同时,又不得不感慨,周潋光竟然敢冒着生命风险去为宇文拓吸出异毒。
就周潋光自己而言,以身试险不是没有脑子莽撞的。系统之前说过,他现在乃是大凶之物,极阴极凶,已经不算是人了,都不算是人了,还怕区区毒素,呵。
周潋光心中冷哼,对这阴人手法嗤之以鼻,同时也对自己的新身体格外自信。
想着,他又俯下身,继续替宇文拓吸毒,也不忘配合银针将经脉中的毒素逼到伤口处来。孙军医看着周潋光果断的动作,自然也不会傻呆着,叫自己那傻徒弟将金疮药等修复伤口的药物拿进来,自己则打开药炉子煎药。
他捏着一把小蒲扇,仔细地调整着火候。
两人都忙去了,周潋光的小动作,便没人注意了。
话说周潋光这边,他虽说是在帮助宇文拓排毒,但这毒血混杂,加之他已经变成了不喝血就要躺板子死翘翘的吸血鬼,这帮着帮着,就忍不住舔上一口。
嗯……有点苦,但是能吃!
周潋光发现宇文拓的血他不排斥后,便果断将那些要吐到痰盂的黑血吞了下去。
就当是喝中药了,毕竟他得了痨病的那几年基本都是被父皇拿药包灌着,天天不落的那种,周潋光苦中作乐的想着。
直到宇文拓伤口不再泛出黑色的血,周潋光便叫来孙军医端来祛毒补血的药汤,亲自给宇文拓灌了下去。
看着宇文拓本来因高烧和伤痛而发白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这才开始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