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踏进医院的那刻,身上携着外面的冷风。
他身上的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来往的护士乍一眼还以为这个人是自己医院里的医生。
只是这个医生......实在长得过于耀眼。
沈昭的袖口随意卷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眼神直直看向林雪,目光中全是焦躁不安。
走廊里的灯冷冷亮着,急诊室门大开着,里面并没有人。
沈昭开口时感觉到自己的鼻腔有些发涩:“陆骁,人呢......”
林雪没回话,侧了侧身给沈昭让开了一个身位,手指指了指楼上。
“刚出急诊室,送到病房了。”
沈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林雪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
“多谢。”
沈昭跟着林雪走向电梯,身上散发着森森寒意,低着头看着电梯屏幕上楼层数不断跳动,手指攥了攥。
推开病房的瞬间,沈昭的目光已经锁定在眉毛紧缩昏迷中的陆骁身上。
病床旁是陆骁身上换下来的衣服,黑色的衣服和裤子上全是摩擦产生的破洞,以及血液的痕迹。
血液使衣服发硬,黑色的布料染上血红,黑得发亮,血腥气钻进鼻腔。
呼吸机轻轻发出鸣响,陆骁静静躺在床上,额头缝了6针,嘴唇破皮,手背上全是淤青和擦伤。
脖子上还戴着一个固定器,应该是扭伤。
沈昭看过去,病床上这个人像被风撕碎的边角料,快要失去人样。
他怔了好久,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甚至不敢走上前。
明明呼吸机还在工作,但沈昭生怕走上前去,触不到呼吸。
他的胸口像被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破,终于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开口时,声音哑得不像他原本温柔冷静的声线。
“......怎么回事?”
林雪此时面色也极冷,强撑着自己的身体靠在一个矮桌旁,双臂在胸前抱紧,企图给自己一丝温暖。
“我们半夜在追翟家那个医疗会所最新的交易现场,交易在顶楼天台......”
林雪话说到一半时,脸色又暗了几分,睫毛低垂着:
“为了拍交易现场,陆队爬到了最顶楼......对方很谨慎,顶楼有无人机巡视,为了不暴露,陆队跳了下来。”
寥寥几句,林雪并未将事情的全貌说出,但沈昭已经能猜到现场有多惊险。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陆骁也不会选择跳楼这种行为。
沈昭闭了闭眼,指节发白抓紧病床边缘,牙齿咬紧:“证据拍到了吗?”
林雪指了指陆骁病床旁的衣服:“在口袋里。”
沈昭探身过去,将陆骁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色外套拿在手上,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个小相机,又在旁边摸到了一个小袋子,捏着软软的。
沈昭将两个东西同时拿出来一看,那个袋子里竟然是自己之前随意放在陆骁车上的桂花糕,此时已经被捻成碎渣。
......
沈昭本来被陆骁动不动就玩命的行为气得要命,恨不得冲到陆骁面前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狠狠骂他个狗血淋头,此时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再多问,直接俯下身,目光落在那张脸上,看着额头的伤口默不作声。
林雪退了出去,悄悄带上了病房门。
沈昭侧了侧身,坐在陆骁病床旁,指腹轻轻搭在陆骁的侧脸上,不敢用力。
“真是疯子。”
沈昭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眶红得厉害。
“有时候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故意找死......”
病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就那样静静闭着眼,呼吸罩下一呼一吸,晕出白汽。
沈昭坐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也没离开,只是在王登进来劝他换班照看陆骁时,抱着陆骁那件已经破损的外套拿去洗手间清洗。
手搓在陆骁的外套上,血痕顺着水流被稀释成浅褐色,慢慢流进下水管道。
洗完衣服,拿到天台找地方晾好,又回了病房。
不知不觉,又过了整整一夜。
天光未明,吴迪小跑着过来,手上还拎着几盒盒饭。
“我来换班了!......沈主任你怎么又来了?”
“等一下,你不会就没休息过吧?”
沈昭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陆骁:“我不困,没事。”
吴迪顿了顿,把手上的盒饭递给沈昭一盒:“您吃点东西吧......是我们没照顾好陆队...”
沈昭接过,转身把盒饭放在桌上:“他性格就是这样,不怪你们。”
“陆队怎么还没醒啊,医生说伤得不重,就是撞击磕碰比较多,这都昏迷快两天了......”
沈昭目光落在陆骁的眼睫处,深深看了一眼:“会醒的。”
但说这句话时的他,心中也在无法安宁。
明明看了检查报告,但还是心有余悸。
万一有什么隐形伤没检查到呢?
平时这么爱说话这么爱臭屁的人,此时却变得如此安静。
像死了一次......
沈昭腰背因为太久僵直坐立酸痛无比,眼神却没办法从陆骁脸上移开。
自己的手术刀下救过太多人,也见到过太多人就这样离开人世间。
即便自己是医生,面对这种场面,竟然也无法平静。
他想起曾经在病房前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病人家属,那些人是患者的家人或是爱人,但毫无疑问都在病房前失去了理智。
尽管当时沈昭一遍遍说着:“没事,没事,会尽力。”
那些人依然哭得稀里哗啦,完全听不进沈昭的话,甚至会在病房门口不断乞求神灵。
沈昭看着如今的陆骁,恍惚间也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只能静静等这个人苏醒,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此刻,那些知识、经验,统统失去了作用......
老周已经带着王登和其他警员去围堵彭程远后续的手术进程,林雪和吴迪轮流往医院跑,申市进入了梅雨季,窗外的天灰得像玻璃蒙了尘,没有雨落下来,但潮湿的空气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昭坐在床头旁的一把凳子上,眼皮渐渐合上,上半身失去支撑力,胳膊搭着陆骁呼吸起伏的胸膛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