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铜鹤香炉中升起的青烟笔直如剑,将阳光切割成斑驳的光影。
嘉靖背对着群臣,缓步走向龙椅,道袍广袖在身后微微摆动,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鹤。
陈恪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
他注意到嘉靖的步伐比平日慢了几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在丈量这大殿的每一寸金砖。
\"老臣以为靖海伯言之有理,贪墨不查,国将不国。\"
严嵩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如磨刀石,惊得几个年轻官员险些跳起来。
这位白发苍苍的首辅颤巍巍地跪下,额头触地的声响在大殿内格外清晰。
陈恪瞳孔微缩,严嵩这老狐狸竟会支持自己?
他偷眼看向严世蕃,只见那小阁老的独眼瞪得溜圆,脸上的横肉不住抖动,显然也没料到父亲会来这一手。
\"但——\"严嵩的白须微微颤动,声音陡然提高,\"老臣以为既然范家一案有争议,就不该让靖海伯独自一人独断,如此难免授人口实。\"
老首辅声震屋瓦,\"老臣奏请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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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严嵩这话说得漂亮,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杀机——一旦案件移交三法司,以严党在刑部的势力,范永魁很快就会被洗白。
嘉靖的脚步突然停住,道袍下摆微微晃动。
他没有转身,但陈恪分明看见帝王的肩膀放松了几分。
大殿内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显然对严嵩强行夺取办案权,颇有微词。
几个清流官员交换着眼神,徐阶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饶有兴致的欣赏这一场大戏,这位靖海伯竟将严家父子逼到了这个地步。
最令人玩味的是中立官员众人的反应,几个御史的眼神飘忽不定,甚至有人偷偷看向陈恪,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位年轻伯爷的分量。
陈恪心中雪亮,这些墙头草的动摇,恰恰证明了严嵩权威的松动。
往日里,首辅大人一句话,这些人哪个不是噤若寒蝉?如今却敢当庭窃窃私语,分明是看出了风向有变。
\"严卿所请,朕深以为然。\"嘉靖终于转身落座,他的目光深不可测。
他随手翻开陈恪呈上的账册,指尖在某一页上轻轻一点,\"众卿以为如何?\"
这一\"点\"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
殿内霎时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本蓝皮账册上——那里记录着在场大半官员收受范家贿赂的铁证。
这本账册如同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大部官员每个人头顶。
按《大明律》,贪墨五十两即处极刑,而账册上记载的数目,足以让他们死上数十次!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细汗。
他忽然明白了嘉靖的用意,这位帝王在用他亲手收集的证据,反过来威胁群臣,从而剥夺他的办案权!何其讽刺!
张居正的目光扫来,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说:\"子恒啊子恒,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臣附议!\"罗龙文第一个跪地,山羊须激动得直颤。
\"严阁老高见!\"鄢懋卿紧随其后。
转眼间,殿内跪倒一片。
陈恪孤立在官袍织成的海洋中,如同怒涛中的一叶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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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最后连徐阶也缓缓跪地,仙鹤补子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落在陈恪身上:\"靖海伯近来事务缠身,火药局、东南武选,又兼两位王爷的讲读...\"他顿了顿,声音突然转柔,\"此案就不必插手了,由内阁重新裁定人选,尽快审理。\"
陈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嘉靖这话说得漂亮——表面上是体恤臣子,实则是要将他彻底排除在此案之外!
更关键的是,\"尽快审理\"四字,分明是在暗示严嵩——银子要尽快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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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此刻再争已是徒劳。
\"臣,遵旨。\"
当他抬头时,正对上严世蕃得意的目光。
那小阁老的独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肥厚的嘴唇无声开合,口型分明是:\"你输了。\"
陈恪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极浅,却让严世蕃的得意瞬间凝固,因为他从陈恪眼中看到的不是挫败,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从容。
嘉靖满意地看着伏地的群臣,目光最后落在陈恪身上。
年轻的靖海伯神色平静,眼中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这位帝王忽然想起三年前殿试时,那个侃侃而谈\"盐铁论\"的青涩举人。
如今的陈恪,眼中少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