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推开伯府朱漆大门时,日头已经西斜。
他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前院,衣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得廊下挂着的画眉鸟扑棱棱跳了两下。
\"老爷回来了?\"管家从耳房探出头。
\"嗯。\"陈恪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径直往书房去,\"莫让人来扰我。\"
靖海伯府的书房内,夕阳的余晖恰好斜斜地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那本《春秋》,书页间夹着的几片竹签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可算找到了。\"他低声自语,指尖抚过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朱批。
这些是他给裕王讲课时随手记下的心得,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全凭当时思绪所至。
翻到最后一处标记,陈恪眉头微蹙——那已经是去年冬月的日期了。
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接着是熟悉的淡淡茉莉香。
陈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也只有她敢在自己声明莫要人扰的时候进书房。
\"恪哥哥今日面圣,可还顺利?\"
常乐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陈恪转身,只见妻子倚在门边,一袭素色襦裙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耳垂上空空如也。
这般朴素打扮,与伯府夫人的身份极不相称,却意外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你消息倒是灵通。\"陈恪失笑,将书卷轻轻合上,\"怎么,锦衣卫的探子连宫里的动静都报给你了?\"
常乐抿嘴一笑,眼波流转间已走到他跟前:\"父亲虽在锦衣卫当差,可这消息是从裕王府传出来的。听说你在御前对答如流,连高阁老都对你赞不绝口?\"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陛下有没有给你升官啊?\"
陈恪望着妻子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还升官?没给我流放岭南就不错了。\"
\"岭南?\"常乐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倏地皱起,\"为何要去岭南?可是御前出了差错?\"
陈恪这才意识到又说漏了嘴。
这\"流放岭南\"在后世不过是个调侃的梗,可放在大明,却是实打实的重罚。
他连忙摆手:\"玩笑罢了。只是...\"他叹了口气,指着案上的《春秋》,\"我几乎忘了我是王爷的老师!上次讲课还是半月前的事。\"
常乐的神情松弛下来,顺手替他整理起案上散乱的纸张:\"你忘了?我以为你太忙了...\"她的声音轻了几分,\"也没敢问你为什么不去王府了。\"
这话让陈恪心头一紧。
常乐向来体贴,从不过问他公务上的事,生怕给他添乱。
这般小心翼翼,与她锦衣卫千金的大胆性子极不相符。
\"乐儿...\"他刚想解释,却见常乐眼睛一亮,话锋突转。
\"恪哥哥,现在裕王府的生意可大了。\"她眉眼间闪过一丝狡黠,\"下一步,我准备给他来个配套设施,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专供那些去王府赴宴的夫人小姐。\"
陈恪眼前一亮。知乎收藏夹《商业心理学》自动翻开:【当你要赚女人的钱时,请记住——她们永远缺一件衣服、一支口红】。
陈恪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这不正是嘉靖那渴望的眼神所向往的充实内帑的良方吗?
京城贵妇们的脂粉钱,若能合理引导,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源。
他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伸手将常乐拽回怀中,力道大得让她惊呼一声。
温香软玉撞进胸膛的瞬间,陈恪嗅到她衣领间淡淡的艾草香。
常乐猝不及防,轻呼一声,手中的纸张散落一地。
\"你做什么?\"她斜睨着陈恪,耳尖却悄悄红了,\"快说,你在打什么歪主意,突然这么腻歪。\"
陈恪故作神秘地凑近她耳边:\"王府已经够阔绰了,你的商机,为夫另有他用!\"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常乐身子一颤,随即板起脸来:\"你有求于我,你还神神秘秘的,我不要,你自己琢磨商机去。\"说着就要起身。
陈恪哪肯放人,手臂一紧将她拽回。
这一用力不当紧,手掌却不小心按在了常乐的小腹上。
\"轻点!\"
常乐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
她几乎是本能地一巴掌拍在陈恪后颈,力道之大,打得陈恪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咳、咳咳...\"陈恪捂着脖子,一脸错愕,\"乐儿,你这是...\"
常乐也愣住了,慌忙伸手替他揉着后颈:\"我...我不是有意的。\"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疼不疼?\"
陈恪缓过气来,勉强笑道:\"没事,没事,为夫还不是纸糊的。\"他打量着妻子反常的举动,若有所思,\"这样吧,乐儿,你帮我的话,那明日中秋,咱们去外头玩,赏月去如何?\"
常乐咬了咬下唇,眼中的怒意早已被懊悔取代:\"这本来就是你应该的嘛...\"她声音渐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不过好啦好啦,帮你就是了。\"
她挣开往门外走,又回头凶巴巴道:\"饭好了!不许磨蹭!\"
陈恪望着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突然瞥见案几上摊开的《春秋》。
页脚的墨迹已有些褪色,旁边是他半年前写下的最后一处批注:
【襄公二十三年,季孙宿曰:\"君子务在择人。\"】
他苦笑着拾起散落的书页。
这丫头怕是不知道,她随口说的生意经,正巧撞上了道士皇帝最头疼的难题。
嘉靖要的两份功课,如今总算都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