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的沉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在书房梁柱间缭绕。严世蕃猛地推开雕花木门,蟒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散了盘旋的烟缕。
\"父亲!\"严世蕃那只独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陈恪就这么轻轻松松去浙江了?当街殴伤朝廷命官,就落个贬官了事?\"
严嵩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份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东楼,关门。\"
严世蕃咬了咬牙,回身重重关上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老人疲惫的叹息。
\"坐。\"严嵩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严世蕃没有坐,而是像只困兽般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徐阶那老狐狸,表面附议我们的提议,背地里肯定做了手脚!陈恪是他门生,他怎么可能...\"
\"东楼。\"严嵩突然抬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今年多大了?\"
严世蕃一愣:\"儿子已过不惑之年...\"
\"四十三岁,\"严嵩轻轻放下奏折,\"还这般沉不住气?\"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坐在父亲对面。
严嵩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为父问你,皇上为何不严惩陈恪?\"
严世蕃皱眉思索:\"因为...陈恪是裕王讲官?\"
\"错。\"严嵩的声音突然锐利起来,\"因为皇上需要陈恪这样的人。\"
他缓缓起身,踱到窗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皇上是什么人?\"严嵩自问自答,\"是炼丹修道的方士,也是玩弄权术的帝王。陈恪这样既能办实事,又不会结党营私的孤臣,正是皇上最需要的棋子。\"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我们就这样放过他?\"
\"放过?\"严嵩突然笑了,皱纹在脸上堆叠如菊,\"东楼啊东楼,你何时见过为父放过任何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轻轻推到儿子面前:\"看看这个。\"
严世蕃展开信函,是浙直总督胡宗宪的密报。他的独眼快速扫过内容,眉头渐渐舒展:\"胡汝贞说...浙江倭寇近来猖獗,已有三处卫所遭袭?\"
严嵩微微颔首:\"陈恪此去浙江,名为巡按御史,实则是被扔进了狼窝。\"他踱回书案前,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浙江位置,\"倭寇、贪官、豪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严世蕃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亲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愚蠢!\"严嵩突然厉喝,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为父教导你多年,你竟还只会这等下作手段?\"
严世蕃被骂得一愣,独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严嵩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声音重新恢复平静:\"政治不是市井斗殴。陈恪若死在浙江,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们严家。皇上会怎么想?裕王会怎么闹?\"
他走到严世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真正的权术,是让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严世蕃的独眼渐渐亮了起来:\"父亲是说...\"
\"陈恪一走,裕王立刻就会失势。\"严嵩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景王就能像从前那样全方位压制裕王。这才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他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卷画轴,缓缓展开——是一幅精细的朝堂势力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派系的关联。
\"你看,\"严嵩枯瘦的手指在图上移动,\"陈恪在京城时,裕王府的香皂生意、赈济流民的善举,哪一样不是他的手笔?如今他去了浙江,裕王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
严世蕃突然福至心灵:\"而景王殿下可以趁机重新获得皇上青睐!\"
严嵩满意地点点头,皱纹舒展开来:\"这才是我严嵩的儿子。\"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至于浙江方面...\"
他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封已经写好的信,递给严世蕃:\"派人快马送给胡汝贞。提醒他小心这个陈恪,不要小看此人。\"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书房内渐渐暗了下来。
老首辅的脸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依然亮得吓人。
\"东楼,记住。\"严嵩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朝堂如棋局,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某个棋子,而是下棋的人。\"
严世蕃深深一揖:\"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去吧。\"严嵩摆摆手,\"去看看景王殿下。告诉他,中秋将至,该准备给皇上进献的寿礼了。\"
严世蕃躬身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转过回廊时,他的独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父亲说得对,陈恪不足为惧。
重要的是,趁他离京这段时间,彻底压垮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