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摆了摆手没有立刻回答，先是重新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然后仔细看着那份报告，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脑子里。
桌角那盏绿罩台灯，在堆叠如山的文件和地图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也将亚瑟脸上的疲惫和沉思刻画得更加深邃。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手中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报告上，已经反复看了不下三遍。
终于，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吹散了烟头上那截顽强的灰烬。
先将嘴里那早已无味的烟头精准地吐进桌角的金属烟灰缸，发出“呲”的一声轻响。
随后，亚瑟的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嘴角扯起的弧度不大，甚至有些僵硬，但其中蕴含的冷意和笃定，却让对面一直沉默观察的“黑狐”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老黑...”
亚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抑、却依旧能听出颤音的激动。
“你看哈，现在是2月初，杰克就任还不到一个月，屁股还没在白房子的椅子上坐热，正处在权力交接的敏感过渡期。”
“他那套华丽的班子成员，表面上光鲜亮丽，个个都是从哈佛、耶鲁镀金回来的精英，实则还在互相试探、争权夺利的磨合期。”
“杰克对那庞大而臃肿的官僚体系的掌控力，远未达到巅峰，命令出了椭圆形办公室，能被打多少折扣，只有上帝知道。”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品味这个时机带来的美妙巧合。
他拿着那份关于“戈尔兹事件”的文件晃了晃。
“这个时候，要给杰克制造麻烦，确实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
“暗杀？太低劣，后患无穷，经济打击？太复杂，周期太长。”
“我们需要的，是一根足够锋利、能精准刺入他执正最敏感神经的针。”
说到这，亚瑟的语速加快，眼里闪烁精光，分析道。
“他在竞选时可是信誓旦旦阐述关于‘蘑菇’武器绝对安全的承诺，这直接关系到数百万选民的生死，就是对手攻击他的最佳靶子。”
“而他最在乎的，也是诚实可靠的公众形象和民众信任度。”
“而我刚刚...”
亚瑟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用食指关节重重地、几乎要戳破纸张般地点在文件上。
“就找到了一个几乎是为我们这个‘扰心不致命’的任务量身定做的完美切入点！这件事本身不大，只是一次‘未遂’的事故。”
“但它内部蕴含的‘火药’，操作得当，绝对能达成上面要求的完美效果。”
“你看看这个，老黑，仔细看看！”
说着，亚瑟几乎是带着一种献宝般的姿态，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马丁。
马丁沉默地接过文件，迅速看了起来。
安全屋内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似乎都刻意放轻了的呼吸声。
情报内容简洁却触目惊心，就在上月24日，一架隶属于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同温层堡垒”战略轰炸机，在北卡罗州戈尔兹上空因结构故障导致机尾解体。
庞大的机身如同折翼的钢铁巨鸟般坠落。
而真正致命的，是机上携带的两枚“大蘑菇”，每一枚的爆炸当量都高达约340万吨tNt。
更要命的是，其中一枚“大蘑菇”在坠落过程中，引信系统被依次触发，六道精心设计、理论上万无一失的安全锁，竟然被触发了五道！
报告上用加粗字体强调，仅差最后一个低电压开关未被激活。
否则距离戈尔兹不远的花生顿、哥谭市等东海岸核心城市，将被瞬间从地图上抹去，留下一个巨大的放射性熔坑。
事件发生后，米军方以最高效率封锁了现场，杰克在白房子战情室获悉详情后，亲自下令，将此事件列为最高机密。
对外统一口径，仅宣称是“一架飞机坠毁，携带的常规训练设备已回收，无人员伤亡”。
普通的北卡罗民众，甚至绝大多数国会议员，对此事的真相一无所知，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军事训练事故。
（注：这是真实事件，包括处理方式。）
马丁的目光在“仅差最后一道安全锁”、“340万吨当量”、“哥谭、花生顿蒸发”等字眼上反复停留。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文件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因为他当时就在哥谭市，差点就莫名其妙的无了啊！
“该死——！”
那股后怕的冰冷的寒意也从报告纸上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马丁也瞬间明白了亚瑟的意图，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语气带着确认，几乎听不出波澜。
“你是想把这件事…散播出去？”
“宾果！”
亚瑟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身体猛地前倾，上半身几乎完全探过了桌面，台灯的光晕将他脸上那种混合着智谋和冷酷的兴奋表情照得格外清晰。
“没有比这更符合任务要求的了！这件事本身就极具爆炸性，一颗差点就响了的‘大蘑菇’，足以让所有听到这个故事的人脊背发凉。”
“但又因为它最终‘未遂’的，使得它在正直上处于一个奇妙的灰色地带，我们揭露这种‘几乎发生的灾难’，这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和追问的空间。”
“我们不需要编造任何东西，谎言总有被戳穿的风险，我们只需要把真相的冰山一角，用合适的方式，送到合适的人面前。”
“真相自己就会发酵，会爆炸！”
马丁低下头，再次更加仔细地阅读资料上的每一个细节，大脑飞速运转，冷静地考量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潜在的风险链条、以及最终能达到的心理威慑和效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全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亚瑟偶尔用手指轻敲桌面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些许急切。
好一会后，马丁终于抬起头，眼里先前的那丝后怕已经被一种经过计算的决断所取代，那是一种资深特工在权衡利弊后，准备踏入危险区域时的冷静。
“风险可控...”
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米军方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事件知情者众多，泄密源头难以追溯。”
“效果可期，一旦消息以这种方式泄露，杰克和他的班子成员将被迫陷入被动解释和内部排查的漩涡，其公信力必然受损。”
“行，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先完善下细节。”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凑在桌前，头颅几乎相抵，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开始在脑海中构筑整个行动的逻辑骨架和血肉。
亚瑟首先开口，语气变得异常冷静和条理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份和自己无关的行动手册。
“我们不需要公布完整的事件报告，那样目标太大，火力太猛，容易引火烧身，也违背了‘找事做’的初衷。”
“我们只需要将能证明此事确凿发生的‘关键物证’碎片，匿名送达那些嗅觉敏锐、又天生具有怀疑精神、敢于搞事的媒体和机构手里。”
“让他们自己去挖掘，去追问，那效果比我们直接扔出一颗炸弹要好得多。”
马丁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并立刻补充了细节。
“物证…就选择坠弹现场沼泽地的泥土和植物样本，也是最佳选择。”
“大蘑菇虽然没有爆，但巨大的冲击和部件损坏，很可能导致放射性材料的轻微泄漏。”
“这些样本会残留低水平的a或β放射性粒子，这是无法用常规清理手段彻底抹去的铁证。”
说到这，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人选。
“就让在戈尔兹的杰瑞来执行取样任务，他有参与外围警戒和后勤协调，了解大致坠毁区域和弹坑位置。”
“而且，这份关于‘未遂’的绝密情报也是他传回来的，没有比他更合适、也更了解现场情况的人选了。”
“对，确实没有。”
亚瑟肯定道，语气不容置疑。
“那就立刻联系杰瑞，让他从核心区边缘，获取足够量的沉积物的泥土样本。”
“样本不用太多，告诉他，动作要快。”
“样本到手后，我们将其分装到数十个相同的小玻璃瓶里，贴上简单的、打印的标签，注明‘戈尔兹伯勒，1月24日，疑似放射性样本’。”
“然后，通过不同的匿名渠道分别寄给《哥谭时报》的调查版块，还有那几个以揭露正负丑闻着称，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报社。”
“尤其是《自由探照灯》，还可以给那几个对军方和杰克不满的鹰派州义员办公室也寄一份，造成一种‘多方同时获得线索’的假象。”
亚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笑容里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甚至，必要的时候，当第一波舆论涟漪开始扩散时，我们还可以自己动手，印一批措辞诱人的传单。”
“在花生顿、哥谭的大学区和某些自诩清醒的知识分子聚集的咖啡馆、书店附近秘密散发。”
他顿了顿，然后兴奋道。
“传单的标题我都想好了，‘1月24日，戈尔兹上空的未响惊雷’，我们离末日有多近？”
“嗯，还有一个标题我也觉得不错，‘杰克亲自捂盖子，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马丁顿时眼睛一亮。
“我觉得后一个标题更能引起关注，而且这种做法的妙处就在于‘点到即止’和‘借力打力’。”
“那些收到样本的媒体和议员，只要他们有基本的检测能力，就能轻易证实泥土的放射性异常，这直接指向军方以及杰克隐瞒了涉及‘蘑菇’武器的重大事故。”
“虽然我们提供的证据缺乏完整的链条来还原事件全貌，无法直接、立刻指控杰克本人，但是配合引人遐想的标题，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足够了。”
“记者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去，反对派议员会在国会提出质询，民间团体会要求知情权…”
“杰克和班子成员将被迫回应，而每一次回应，都可能暴露更多的内部矛盾或引发新的疑问。”
亚瑟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得意，被任务折磨了两天，总算拨云见日，不得推波助澜发泄下？
“我们甚至可以在暗地里引导一下舆论的走向，比如那些精神小伙。”
“我们可以付钱，让他们在酒吧、在学校、在记者聚集的俱乐部等合适的场合现身说法。”
“着重描述当时戈尔兹附近居民的异常大规模疏散，民众们因为慌张，连鞋都丢了一路，要是有车祸现场相片就更好了，完全可以嫁接过去。”
“还可以声称亲眼看到非同寻常的、不属于普通坠机现场的军事管制和特殊车辆...”
“反正怎么夸张怎么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谣言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说到这，他好像已经看到杰克和他的班子成员陷入的窘境。
“到那时，杰克和他的团队为了自证清白，或者仅仅是为了扑灭这股不知从何而来、却又四处冒烟的邪火。”
“必然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资本进行内部调查、对外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甚至不得不整顿空军和安全程序以平息众怒…”
“这一系列动作，足够让他那些哈佛毕业的精英们‘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
“而且，我们还可以把消息卖到欧州，扩大影响力。”
“而且他们查不到我们头上，最大的可能性，只会归咎于军方内部的低级泄密，或是某些特别刁钻、运气极好的记者的独立调查。“
“我们，将是这场风暴背后无声的导演。”
两人再次相视，这一次，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冰冷的笑容。
那是一种对计划精密性的自信，也是对即将在对手阵营掀起的波澜的期待。
计划的核心在于“精准泄密”和“舆论煽风”以及“无中生有”，利用事件本身自带的惊悚性和杰克新班子初期的脆弱和敏感，实现四两拨千斤的战略效果。
“很好...”
马丁最后总结道，声音也总算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但却把后怕转化成了怒火。
“我立刻去给杰瑞发去加密信息，让他着手取样。”
“你这边准备接收样本的安全屋、分散寄送的渠道网络、以及必要时散发传单的方案和人员。”
“我们双线并进，务必尽快让这份来自戈尔兹沼泽的‘小礼物’，化作一股无形的压力，送到杰克的办公桌上。”
安全屋内，烟雾依旧在台灯光柱中缭绕盘旋，但之前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凝滞压抑气氛已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