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
站起身,今村均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上的米酱本土。
“看看他们的工业能力!看看他们的资源储备!那是一个我们根本无法在短期内企及的庞然大物!帝国选择南下,夺取南洋的资源以图对抗,这本是无奈之举,也是唯一的生路!”
今村均的声音充满了激愤和不甘。
“可是!米佬的野心和反应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们放弃了孤立主义,倾全国之力投入战争!”
“他们利用广袤的太平洋作为屏障,利用他们恐怖的造船能力,构建起了难以逾越的‘跳岛’绞索!”
颓然地坐回椅子,今村均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力气,声音变得低沉且充满挫败感。
“帝国…就像一个冲得太猛的武士。在华国,我们砍倒了无数敌人,但也深陷泥潭,刀锋卷刃,气力耗尽。”
“而在我们转身想要夺取新的粮草的时候,一个更庞大、装备更精良、躲在远处的敌人,已经拉开了强弓,致命的箭矢正一支接一支地射向我们!”
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今村均的眼神很是空洞。
“本土失联…或许只是这盘巨大棋局中,又一个不利的征兆。但根源呢?”
“根源就在于帝国从一开始,就低估了米酱的决心和能力!我们被支那战场拖住了主力,给了米佬从容动员、武装到牙齿的时间!”
土桥勇逸听着司令官的分析,脸上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憋屈和愤怒取代。他用力握紧了拳头,低吼道。
“八嘎!米佬!都是这群卑鄙的家伙!如果不是他们横插一手,帝国早就把支那彻底征服了!哪还有今天的困境!”
池田少将则显得更冷静也更悲观一些,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
“司令官阁下所言极是。米酱的战争潜力…确实深不见底。我们南下夺取资源的战略本身没错,但时机…似乎晚了半步。”
“而且,与这样一个工业巨兽进行消耗战…”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前景黯淡。
今村均没有反驳池田的悲观,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里那份对帝国整体战略失误的怨怼和对米酱力量的恐惧压下。
作为第16军的司令官,他必须着眼当下。
“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
今村均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的理性,但眼底深处的忧虑和无力感却挥之不去。
“帝国的大战略如何,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我们第16军的职责,就是守住爪瓦!守住这片南洋的心脏!为帝国…保住这最后一块重要的资源地!”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但那锐利背后,是深深的无奈和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本土失联,帝国整体在走下坡路…这些或许都是事实。但这不是我们放弃职责、坐以待毙的理由!”
“利用南方军的武器,尽快平息爪瓦华人的骚乱,稳固后方!”
“然后,用我们仓库里那些保命的弹药…”
“应对未来更大的风暴!无论是来自米酱海军的登陆,还是…来自本土可能传来的…更坏的消息!”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片刺目的红色国度,又看了看那片令人心悸的太平洋,声音低沉。
“帝国的命运或许已经注定走下坡路,但第16军…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为了天黄鄙下,也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
池田和土桥肃然起身,齐声应道。
“哈依!为天黄鄙下效忠!战斗到底!”
然而,在这份忠诚和决绝之下,三人心头都笼罩着同样的阴霾,帝国的衰落,始于深陷华国泥潭,最终被米酱这个庞然巨物抓住了破绽,给予致命一击。
而他们这些远在爪瓦的军人,不过是这艘注定沉没的巨轮上,一群在风暴中努力挣扎、却不知岸在何方的绝望水手。
安南河内,原高卢阿三支那总督府,现倭军南方军总司令部。
夜色已深,河内特有的湿热空气如同黏稠的油脂,紧紧包裹着这座灯火管制的庞大建筑。
只有顶层司令官办公室的窗户缝隙中,透出些许昏黄的光线,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寂。
南方军总司令官,陆军大将寺内寿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坐在宽大的柚木办公桌后。
桌上,那份来自爪瓦第16军司令官今村均中将的“紧急军情”电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烤着他的神经。
他那张因常年征战和巨大压力而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此刻正剧烈地变幻着表情。先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
“八嘎!!!”
寺内寿一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桌面上!力量之大,震得桌上的笔筒、墨水瓶都跳了起来,墨水溅洒在精美的地毯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他的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本就因高血压而泛红的脸色此刻更是涨成了酱紫色,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
“华人!那些卑贱的华人!竟然敢!竟然敢在帝国的占领区腹地,如此猖狂地袭击皇军!杀害帝国勇士!!”
寺内寿一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今村均这个废物!他是怎么管理爪瓦的?!让那些支那人变成了浑身是刺的刺猬?!还造成了如此惨重的损失?!”
抓起电报,寺内的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纸张捏碎,眼睛死死盯着上面列出的伤亡数字。
“玉碎十名以上”、“重伤二十余”、“治安部队损失惨重”、“袭击手段卑劣残酷”、“疑似有组织叛乱”“锡矿被夺”…每一个词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作为南方军最高统帅的尊严和神经。
帝国的军人,竟然被他们视为草芥的华人如此屠戮!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这滔天的怒火,仅仅持续了片刻。如同一盆冰冷的河水兜头浇下,寺内寿一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
那赤红的脸色也迅速褪去,变成一种死灰般的、带着深深疲惫和无奈的苍白。
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地向后靠在高背椅上,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这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甚至…一丝绝望。
愤怒,是真实的。但愤怒过后,是更加冰冷刺骨的现实。
他的目光越过染墨的电报,落在了办公桌一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份被反复翻阅、边缘已经卷起的绝密文件。
文件是关于米军跳岛作战最终登陆帝国本土的零星、滞后且语焉不详的情报汇总。
这份文件,被他死死压着,严密封锁,绝不允许泄露给南方军下辖的任何部队,尤其是像今村均这样手握重兵、远离核心的将领。
为什么?
因为他太清楚了!一旦南洋这百万帝国精锐得知本土核心被“鬼畜米英”的铁蹄践踏,得知天黄和帝都处于战火之中…
那将是何等毁灭性的士气崩溃!南洋的防线将不战自溃!他寺内寿一,将成为帝国彻底覆灭前最后的罪人!
“本土…东京…”
寺内寿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不仅仅是愤怒和隐瞒带来的压力,更是本土在米军登陆后,彻底、完全、诡异失联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无数份加急的、最高等级的问询电报,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大本营?内阁?天黄鄙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仿佛那片孕育了帝国、承载着“八纮一宇”梦想的神圣土地,在米军登陆的硝烟中,连同其上的一切,都…彻底湮灭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寺内寿一的心脏。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想。
“不…不会的…”
寺内寿一猛地睁开眼,眼神中燃烧着最后一丝近乎偏执的侥幸,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那无边的黑暗。
“天黄…绝不可能投降!御诏尚在!帝国精神永存!”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双手用力撑住桌面,仿佛要汲取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重新投射出一种混合着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光芒,扫过墙上巨大的南洋及东亚地图。
“本土失联…或许只是暂时的混乱!或许鄙下正率领忠勇之士,在玉碎作战!”
他喃喃自语,语气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坚定。
“只要天黄鄙下没有下达终战诏书!只要鄙下还在抵抗!帝国…就没有亡!”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区域。
“南洋!”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
“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这里的橡胶!这里的石油!这里的锡矿!这里的粮食!还有…这里庞大的人口!”
寺内寿一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中闪烁着攫取的光芒。
“这些资源,足以支撑一支庞大的军队!这些人口,就是我们东山再起的根基!”
“只要能牢牢控制住南洋,特别是爪瓦、吕宋、马来这些核心区域,利用当地的仆从军…我们就能在这里重建帝国的力量!”
寺内的思绪飞速运转,一个疯狂的计划轮廓在绝望的深渊中浮现。
“华国!”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那片广袤的土地。
“虽然红色建立了政权,但根基未稳!内部必有倾轧!只要我们能积蓄足够的力量,等待时机…”
“未必不能再次挥师北上!就像当年m洲事变一样,找到突破口!”
“还有缅国!”
他看向西面。
“上次的失败,是战略失误,没给到足够的重视、是补给不足!只要计划周密,利用好暹罗这个跳板,再次打通陆上通道,将南洋的资源与大陆战场连接…”
“帝国在东亚大陆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这一切的关键!”
寺内寿一猛地将目光收回,再次聚焦在桌上那份来自爪瓦的电报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冷酷。
“就是稳定!南洋绝不能乱!爪瓦,作为人口最密集、资源最丰富、仆从军数量最多的核心区域,尤其不能丢!”
他按下桌上的呼叫铃。
很快,参谋长沼田多稼藏中将推门而入,他同样面容疲惫,但依旧保持着军人的笔挺。
“司令官阁下?”
寺内寿一拿起今村均的电报,递了过去,声音恢复了作为总司令的冰冷和决断,刚才那瞬间的脆弱和疯狂被深深掩藏。
“沼田君,看看爪瓦的报告。华人的反抗升级了,手段卑劣,造成了帝国军人的严重损失。”
沼田快速浏览,脸色也变得凝重。
“这…形势严峻!今村君的压力很大啊!”
“压力?”
寺内寿一冷哼一声。
“压力再大,也要给我把爪瓦稳住!那里不能乱!”
“黑皮仆从军是我们现在维持秩序、甚至未来反攻的重要力量来源!不能让那些华人的‘刺猬’把水搅浑,动摇了仆从军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