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武馆的庭院,江逾明站在槐树下,双手虚抱成球,呼吸绵长。距离那次雨中领悟已经过去半月,他的暗劲终于有了些眉目。现在站桩时,他能感受到脊柱如大龙般微微颤动,毛孔开合间,体内热量循环往复,不再如明劲时那般肆意发散。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老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逾明没有立即收功,而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转身行礼。老爷子今天穿了件靛蓝色长衫,手里捧着一本古旧的《礼记》。
\"你可知这句话何解?\"老爷子翻开书页,指着其中一行问道。
江逾明凑近看了看:\"《中庸》里的。是说...真诚到极致,就能预知未来?\"
老爷子轻笑一声:\"武术练到高深处,确实能有些常人不及的感应。但更重要的是...\"他合上书,\"至诚者不欺心。你对自己诚实吗?\"
江逾明一怔。这个问题比任何拳理都难回答。
老爷子不等他回应,继续道:\"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何?因为他达到了至诚。武术亦然。明劲易骨,暗劲易筋,化劲易髓,每一步都是对自我更深的认知。\"
\"那化劲之后呢?\"江逾明突然问道,\"董海川、杨露禅那些前辈,他们达到了什么境界?\"
庭院里一时寂静,只有晨风吹动槐叶的沙沙声。老爷子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些传奇武者的身影。
\"他们都止步于化境。\"良久,老爷子才开口,\"化尽之后...无人知晓。\"
江逾明皱眉:\"难道武道有尽头?\"
\"尽头?\"老爷子摇头,\"或许是我们想象力不够。古往今来,有人设想过更高境界——丹劲、罡劲、神劲。\"
\"丹劲?\"江逾明眼睛一亮。这些名词他从未听老爷子提起过。
老爷子将《礼记》放在石桌上,双手虚按,做了一个\"抱丹\"的动作:\"化劲大成后,武者能控制全身筋腱、肌肉、皮膜,搬运气血如汞,将精气神收敛成一点,称为'抱丹'。\"
江逾明想象着那种状态:\"那岂不是能将全身力量集中于一点爆发?\"
\"不止如此。\"老爷子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抱丹之后,为先天罡劲,能凌空一寸打出明劲效果,出手一寸后仍可伤人。\"
\"这...\"江逾明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违反物理规律啊。\"
老爷子大笑:\"武道本就不是寻常物理能解释的!至于罡劲之上...\"他声音低沉下来,\"传说为神劲,能见身体最细微之处,保持圆满不坏不漏。\"
江逾明听得入神,但又觉得太过玄妙:\"这些境界...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董海川认为化劲之上应追求'空',杨露禅则讲究'松'。各人有各人的道。\"
江逾明沉思良久,突然双膝跪地:\"老爷子,我想出去走走。\"
老爷子并不惊讶,只是问:\"去哪?\"
\"山东。\"江逾明抬头,\"找我爹,也看看...真正的江湖。\"
老爷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江逾明:\"你爹萧野上月来信,说山东义和拳闹得厉害。你若去,万事小心。\"
江逾明接过信,手指微微颤抖。老爹离家多年,一直在山东一带活动,据说与义和拳有些关联。
\"记住,\"老爷子最后叮嘱,\"武术是杀人的技艺,也是救人的手段。用在哪,全在你心。\"
三日后,江逾明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武馆。腰间别着一把短刀,是老爷子临别所赠。
\"江湖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爷子当时说,\"这把刀饮过血,知道怎么保护主人。\"
江逾明摸了摸刀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山东的路比想象中难走。沿途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偶尔见到的人也都面黄肌瘦,眼神警惕。江逾明按照老爹信中的线索,一路向鲁西南行进。
这一日,他路过一个小镇,发现街上异常冷清。正要找地方歇脚,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嘈杂声。循声而去,看到一群人围在镇口,中间跪着几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旁边站着几个穿号衣的清兵。
\"...这些无为教的逆贼,勾结义和拳,图谋不轨!\"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高声宣布,\"按律当斩!\"
江逾明心头一震。无为教?老爹信中提过,山东民间教门林立,无为教、闻香教、大刀会...多与白莲教有渊源,在乡间势力庞大。
不等他多想,刀光闪过,几颗人头已经落地。围观人群发出惊呼,却无人敢上前。江逾明胃部一阵抽搐,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斩首。
\"看什么看!\"一个清兵发现了江逾明,厉声喝道,\"莫非也是同党?\"
江逾明下意识按住刀柄,但想起老爷子的话,强压下出手的冲动,低头快步离开。
出了镇子,天色已晚。江逾明在路边一个破庙里过夜。半夜时分,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他迅速隐入阴影中,看到十几个包着红头巾的汉子悄悄摸进庙来。
\"官兵杀了我们五个弟兄。\"为首的一个汉子咬牙切齿,\"这个仇必须报!\"
\"顺刀会的兄弟已经联络好了。\"另一人说,\"明晚一起动手。\"
江逾明屏住呼吸。这些显然就是所谓的\"义和拳\"了。他们口中的顺刀会,是山东专门练武的民间组织,据说个个刀法了得。
红头巾们很快离去,没有发现暗处的江逾明。他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赶路。月光下,道路两旁的田野里隐约可见倒毙的饿殍。江逾明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人间地狱。
几日后,江逾明来到一处较大的集镇。这里气氛更加紧张,街上不时有清兵巡逻。他在一家茶肆歇脚,听到邻桌的谈话。
\"听说了吗?袁世凯大人已经到济南了,专程来剿灭义和拳的。\"
\"杀得好!这些拳匪到处烧教堂,杀洋人,惹来多少麻烦!\"
\"可洋人也不是好东西啊,占了咱们的地,还欺压百姓...\"
江逾明默默喝茶,心中复杂。老爹萧野到底站在哪一边?他为何与这些人扯上关系?
离开茶肆不久,江逾明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他循声赶去,看到一幕令他血液凝固的场景——
一片开阔地上,几十个包红头巾的义和拳众正挥舞大刀长矛冲向一队洋人士兵。洋人排成三排,轮流射击,形成连绵不断的弹幕。冲在最前面的拳民如割麦子般倒下,但后面的人仍高喊着\"刀枪不入\"继续冲锋。
江逾明瞳孔收缩。这哪是什么\"刀枪不入\"?分明是送死!洋人的火力如此密集,血肉之躯怎能抵挡?
转眼间,冲锋的义和拳已经死伤大半。洋人停止射击,上前用刺刀给未死的补刀。惨叫声响彻四野。
江逾明的手紧紧握住刀柄,指节发白。老爷子教他武术是让他强身健体、明理正心,不是用来杀人的。但眼前这屠杀场景,让他胃部翻腾。
一个年轻的拳民还没断气,正挣扎着往前爬。一个洋人大兵狞笑着举起刺刀,就要扎下——
\"嗖!\"
一道寒光闪过,洋人大兵的手腕突然出现一道血线,刺刀当啷落地。他惊恐地看向四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喉咙又中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
其他洋兵这才发现同伴遇袭,慌忙举枪四顾。只见一个青衫青年如鬼魅般在战场上穿梭,手中短刀每次闪烁,必有一个洋兵倒下。
\"射击!射击!\"洋人军官大喊。
枪声再次响起,但那青年身影飘忽,竟似能预知子弹轨迹,总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转眼间,已有七八个洋兵倒地。
江逾明自己也没想到能做到这种程度。在生死压力下,他的暗劲完全激发,毛孔闭合,体内热量循环,赋予他超常的速度和反应。那些飞来的子弹在他眼中似乎变慢了,轨迹清晰可辨。
剩下的洋兵开始慌乱后退。江逾明没有追击,而是迅速检查那些倒地的义和拳众。大多数已经气绝,只有少数几个还有救。
\"多...多谢好汉...\"一个胸口被子弹击穿的拳民艰难地说,\"你...是哪路兄弟?\"
江逾明摇头:\"我只是路过。\"
\"小心...袁...袁世凯...\"拳民吐出最后一口气,眼睛永远闭上了。
江逾明站在原地,手中短刀滴血。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却没有想象中的不适。或许是因为那些洋兵先展现了残忍,又或许在这乱世中,生死已经变得太过平常。
远处传来号角声,显然是洋人的援兵到了。江逾明迅速离开战场,心中却翻腾不已。老爷子说的武道境界,在这枪炮横行的时代还有什么意义?一个人再强,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吗?
但刚才的战斗又让他明白,真正的武者确实能做到常人不能之事。如果...如果能达到老爷子所说的丹劲甚至罡劲,是否真能无惧枪炮?
江逾明擦干净短刀,继续向西南方向前进。老爹萧野的消息指向那里,而那里,据说也是义和拳活动最频繁的区域。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战已经改变了他的命运。\"刀劈洋鬼子\"的青衫客之名,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山东江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