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使馆的舞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江逾明站在角落,手中握着一杯未动的香槟,西装领口仍能闻到淡淡的火药味——那是飞刀出手时沾染的气息。
\"江先生,请跟我来。\"一位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低声说道,眼神闪烁。
江逾明挑眉,跟着侍者穿过舞池,来到一间偏厅。推开门,里面的气氛顿时凝固——英国公使阿尔伯特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阮昭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几名持枪的英国士兵把守着门口。
\"江逾明先生,\"阿尔伯特公使用生硬的中文开口,\"根据治外法权,我国法院有权监禁在大清领土上犯罪的英国人——以及伤害英国人的大清人。\"
江逾明的手指微微收紧,香槟杯发出轻微的\"咔\"声。他看向阮昭,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公使先生,\"阮昭用流利的英语回应,\"擂台比武前,所有参赛者都签署了生死契约。这是国际通行的规则,贵国的《拳击管理条例》也有类似规定。\"
阿尔伯特公使的眉头皱得更紧。阮昭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平整地铺在桌上:\"这是米兰先生亲笔签署的契约,明确写明'擂台之上,生死有命'。在场的记者们也都拍下了他先开枪的画面。\"
公使的手指在契约上敲击,节奏越来越慢。江逾明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刻着维多利亚女王的侧像——那是女皇赐予忠实臣仆的荣誉。
\"即使如此,\"阿尔伯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一个东方人杀死白人的先例,绝不能开。\"
阮昭冷笑一声:\"公使先生是否记得1851年伦敦世博会上的那场拳赛?爱尔兰拳手麦克尔罗伊在擂台上打死英格兰选手,按照您的逻辑,这又该当如何?\"
阿尔伯特脸色一变。那场赛事曾引发巨大争议,但最终因契约精神而平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江逾明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良久,阿尔伯特公使挥了挥手,士兵们收起了长枪。\"你们可以走了。\"他冷冷地说,\"但记住,大英帝国的耐心是有限的。\"
走出公使馆,夜风拂过江逾明的面颊,带走了一丝紧绷。这已经是阮昭第二次救他了。
\"谢谢舅舅。\"江逾明低声道。
阮昭摇摇头:\"不必谢我。英国人最重契约精神,这是他们的软肋。\"
他们正要登上马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小英雄留步!\"
总理衙门的周大人快步走来,官帽下的脸上堆满笑容:\"恭喜恭喜!今日一战,大涨我国威啊!本官已经拟好奏折,定要为小英雄请赏!\"
江逾明看着周大人红光满面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周大人,\"他直言不讳,\"今日我虽赢了擂台,但洋人依旧会称我们为'东亚病夫'、'黄皮猴子'。擂台上的胜利,改变不了什么。\"
周大人笑容僵在脸上:\"这...小英雄何出此言?\"
\"华夏子民面黄肌瘦,体力不支者比比皆是。\"江逾明望向远处贫民区摇曳的灯火,\"这不是练武能解决的。国人需吃饱饭,营养充足,体格强健,才能真正摘掉'病夫'帽子。\"
周大人皱眉:\"小英雄未免太过悲观。国术乃我国粹...\"
\"国术只是'术',不是'道'。\"江逾明打断他,\"即便练至化劲高手,也难敌洋枪洋炮。义和团运动中,多少国术高手倒在火器之下?\"
周大人语塞,脸色变得难看。阮昭见状,连忙打圆场:\"周大人,逾明今日疲惫,言语冒犯还请见谅。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登上马车后,江逾明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规律而沉闷。
\"你今日言辞过于尖锐了。\"阮昭低声道,\"周大人毕竟是朝廷重臣。\"
江逾明睁开眼:\"舅舅,你觉得我们打赢几个洋人,就能改变他们的看法吗?德国人当年被拿破仑打得割地赔款,如今不过几十年,已然崛起为欧陆强国。他们靠的是武术吗?\"
阮昭若有所思:\"俾斯麦的铁血政策...\"
\"李鸿章比不上俾斯麦。\"江逾明冷笑,\"太后、沈岁岁之流更不行。放眼当下,可有能人?\"
阮昭沉默片刻:\"或许...等待太祖长大...\"
\"太久了。\"江逾明望向窗外,黑暗中隐约可见城墙轮廓,\"而且...造反之路充满血腥与黑暗。\"
马车内陷入沉默。江逾明脑海中闪过历史上那些农民起义的惨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革命需要代价,而这代价往往由最无辜的百姓承担。
马车在一栋中西合璧的宅邸前停下。阮昭犹豫了一下:\"逾明,我父亲...威廉伯爵想见你。他脾气不太好...\"
江逾明整了整衣领:\"无妨。\"
书房内,一位白发苍苍的普鲁士老人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鹰隼般的蓝眼睛上下打量着江逾明。
\"Guten Abend.\"(德语:晚上好)威廉伯爵用德语说道,声音冷硬。
\"Guten Abend, herr Graf.\"(德语:晚上好,伯爵先生)江逾明流畅地回应,微微欠身。
威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冷漠:\"我女儿告诉我,你是个天才,精通多国语言,武术超群。\"他走近几步,\"但在我看来,你依然是个黄皮猴子,配不上我女儿。\"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江逾明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威廉继续道:\"索菲亚应该嫁给普鲁士军官,而不是一个无业游民、无资产、无爵位的东方人。\"他冷笑,\"更何况,大清快亡国了,将被各国瓜分。到时候,你连亡国奴都做不成。\"
江逾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书房内回荡。威廉皱眉:\"你笑什么?\"
\"我在想象黄皮猴子与白皮猪大战的场景。\"江逾明擦去笑出的眼泪,\"伯爵先生,您认为瓜分中国如此容易?\"
威廉面色铁青:\"注意你的言辞!\"
\"据我所知,中国有四万万人。\"江逾明收敛笑容,眼神锐利如刀,\"贵国在非洲殖民,对付几千土着尚且需要数千军队。若要瓜分中国,您算过需要多少兵力吗?\"
威廉一时语塞。江逾明继续道:\"即使你们联合所有列强,派来百万大军,面对四万万人的抵抗,结果会如何?\"他逼近一步,\"中国将成为你们的坟场。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一片焦土。\"
书房内静得可怕。威廉伯爵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年轻人,\"良久,威廉缓缓开口,\"你很有胆识。但现实是,大清的军队不堪一击。\"
\"现在的确如此。\"江逾明承认,\"但中国不会永远沉睡。当这头睡狮醒来时...\"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希望到时伯爵先生已经退休在家,含饴弄孙。\"
威廉盯着江逾明看了许久,突然转身走向酒柜,倒了两杯白兰地。\"你很有趣,年轻人。\"他将其中一杯递给江逾明,\"虽然我依然不赞成你和索菲亚的事。\"
江逾明接过酒杯,却没有喝:\"感谢您的款待,伯爵先生。但婚姻大事,应当由索菲亚小姐自己决定。\"
威廉哼了一声:\"理想主义者。这个世界是靠实力说话的。\"
\"正因如此,\"江逾明放下酒杯,\"我会用实力证明,黄皮肤不意味着低人一等。\"
他行礼告辞,走出书房时,发现阮昭站在门外,脸色复杂。
\"你都听到了?\"江逾明问。
阮昭点点头:\"我父亲...他一直如此。\"
\"没关系。\"江逾明望向走廊尽头透进的月光,\"这个时代终将过去。而我们,会见证它的结束。\"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远处教堂的钟声。十二下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江逾明深吸一口气,感到胸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不是武者的杀气,而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炽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