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气氛一直有些压抑,显然正是这件事,如同一片阴霾,压在所有官员头上。
这位皇子,丢失的那日死了许多人,归来,竟还要死上许多人.......
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点上触霉头,行了这一场刺杀,许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他们暗地里有着自己的阵营,例如上头还有两位皇子,一直以来,亘古不变的立储一事,都由这些人站队,一定程度上左右着陛下的态度,在那二人中决出一人。
而夏擎天当堂动怒,下了近乎诛连的旨意,让所有人明白,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位陛下,对李婉娘娘的宠爱,爱屋及乌,这位失而复得的三殿下,只怕也会荣耀加身,有资格成为候选。
许多人郑重起来,目光中开始浮现出敬畏。
时值晌午,这场朝会才落幕,有礼官按制提及十六岁也该行成人礼了,过些时日举行仪式赐封。
夏擎天很满意,当场允下,并言道一切都要如同前两位皇子一样,不可厚此薄彼。
结束之后,最先走出大殿的两位官员,一文一武并肩前行,显然正是文武两方的首脑存在。
“恭喜秦将军了,三殿下归来,那件事便依然还作数,往后我的地位可要低你一头了。”那位文官之首,用着莫名的口吻,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在调侃人。
“哼!”秦姓武将握拳一甩手臂:“孔老儿,不要以为我听不懂你话中有话,那事儿十六年前也只是彼此口头提及,这些年也没人刻意提出作废,但不管将来如何,此事也不是逼我站队的理由。”
几句话两人竟是不欢而散。
“一把年纪了,还是这般暴脾气,真是粗鄙。”孔姓文官看着其远去,咂舌自语:“好心提醒有所打算,反倒觉着我别有用心,这千古不变的大位之争,岂是你说不入局,就真能做到独善其身的。”
洛星痕不知自己的名讳一日间便传遍了整个炎黄都城,他又在宫中陪伴了李婉两日,享尽被人疼惜呵护的点点滴滴,久而久之反而让他有些不自在了。
只是那母亲二字,不知为何还是挤在喉咙间,难以脱口。
李婉尽管心中失落,但也不急躁,这等突兀的人生转变,换位而言都会需要一个适应期。
亦如她与夏擎天,都没有急着让洛星痕改名换姓,就着他用了十六年的名字,换着星痕。
尽管这个名字不是父母所起,也与夏家皇族的字号排辈对不上,他们都没有强求。
只是心里知道,他终将姓夏便够了。
“明日起,父皇便得少来些了,免得别有用心之人瞎琢磨,我也有诸多正事,压了这些日,实在得去处理了。”夏擎天在这李婉的宫中流连了五日,虽未留宿,却也是下朝便来,天黑才走。
“还有,这些日子,留你在后宫陪伴母亲,已是坏了礼法,有些酸儒已经快要按耐不住,为了你和你母亲的名声,也是时候该为你落个府邸了,这也才符合你的身份。”他唯独没有说要在乎自己的名声。
“一切听您安排便是。”洛星痕挑不出毛病,对方确实很照顾自己的感受,堂堂帝王,言辞都尽显温柔。
夏擎天走了,李婉不由苦笑。
“别怪你父皇说的直白,身在皇家,有些礼法确实要以身作则。”李婉抿了抿唇,难得露出一丝女儿家的羞涩:“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丈夫,十八年前我们相识,自那以后,他从未再踏足过任何后宫女子的房门,立誓一生唯我一人。”
“即使你丢失之后,我身子一落千丈的弱下去,他也说你上头已经有两位哥哥了,江山后继有人,无需继续生育来壮大血脉,他清心寡欲守着我这些年,做到了誓言那般。”
“反倒是我,后宫中不少人因为我,多少年不得见陛下一面,其实我早就看开了,并没有争风吃醋之心,只是陛下执拗,立过的专情誓言此生不毁,我总不能将他赶到那些人屋中去吧,如此一来时间久了,倒是显得我亏欠了宫中好些女子,也有偏激之人会怨恨我。”作为母亲,李婉本不该对孩子说这些,只是担心洛星痕太单纯,被旁人忽悠利用,算是提前警醒。
“既然如此,放她们自由离开不就好了?”洛星痕顺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入宫门深似海,岂是你想的这般简单。”李婉笑着拉过洛星痕,坐在桌前为其亲手削水果,闲话家常:“且不说这些人真出去了,外人得知曾是陛下的枕边人,谁人还敢染指,同样是孤独终老罢了,还不如在宫中能富贵一生。”
“再有一些妃嫔母族复杂,有人进宫是为了成为皇亲,有人是为了家中某人得到某种利益,真要说是两情相悦有情爱的,几乎没有,甚至大多进宫前,都只是知晓对方的身份而已,未曾见过,总之不论何种情况而来,放她们走,运气好的能回到老家孤独终老,隐情深的,只怕会沦为笑柄甚至弃子而不得善终。”
“更有一些诞下过皇嗣的,谁又会甘心就此离开权利中心。”
洛星痕心有所动,忽然道:“我倒是更好奇了,您与......陛下如此专情彼此,想来是个有趣的故事。”
李婉眼中忍不住回顾起某些美好而甜美的画面,面颊微红道:“那是独属于我们之间的美好,才不能讲给你听。”
好奇归好奇,洛星痕也知道,一段坚固的感情,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羞涩、苦难、悲欢、以及两颗心百转千回后的开花结果,任何言语讲与他人听,都只是一段言辞修饰的故事罢了。
“对了,我只讲过你有两位皇兄,那都是陛下与我相识之前,别的妃子所生,你还有一位皇姐,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算下来加上你,整个皇室这一代,因为陛下对我的专情誓言,仅有一位公主,三位皇子,算得上人丁稀薄。”
“这些日子,他们其实有过来拜访的打算,都被我拒绝了,在你未行成人礼前,这段时光我不想被人打扰。”李婉话未言尽,作为皇子,成人礼后的人生自另有一番规划,又岂能一直黏在母亲膝下无所事事。
这些时日,权当弥补十六年的母子相处,陛下都自降身份参与了进来,旁人也识趣没来打搅。
倒也有人惶惶不安,例如王兴,西玄虽与大夏交好,可作为他国庙堂大员,悄然进入大夏,一旦被发现总有些道理难以说清。
多次想主动表明身份,却不够资格去走那些能直达天听的门路,除了与韩沙等人有着浅薄的相熟情分,就连吴泪他都数日前便不知去向。
按理说作为国师的义女,陛下是知晓的,没有召见问话,任其回了那多年未曾有人打理,已经荒废的国师府。
“事发突然,他竟真是大夏三皇子,这几日应该是忙着相认,没空记起我,只求他淳朴不改,后头能念及几分鞍前马后的情谊......”住在禁军营中,许多人看王兴这个陌生面孔都怪怪的,无人结交,也无人盘问,一日三餐定点发放,闲得心里直发毛。
对于归途中的刺杀,王兴为人老练,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不敢深究,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坐立不安。
而作为母亲,李婉则在彼此完全熟络,明显亲近许多后,选择了直言。
“听闻你归途中险些出了意外,好在有惊无险。”
“不过,往后也愈发要小心。”李婉屏退了左右,连贴心的陪嫁丫头都支开。
“你身份转变太大,想必自己也还未适应,有些话却不能不说与你听。”
“你在不归原杀敌,暴露了身份,北冥派人刺杀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能在传送阵做手脚,这场刺杀,更大的可能,来自宫中.......”
“有人不想我回来?”经历过太多,洛星痕心性成熟不少,人性之恶更是深有体会,一点就透:“难道是......争权。”
“不错。”李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言道:“既然你懂,那我就直说了。”
“你那两位皇兄,本来一直是在公平竞争,加之你父皇正值壮年,倒也不急着确立传承,可你的出现会打破很多平衡,让他们五五开的竞争,几乎变成了零。”
“举国皆知,你父皇从十八年前与我相识,便是独宠,而我的子嗣,生来就被所有人确信会成为继承者,后来你丢失十六载,这份愧疚加持下,你的储君身份几乎不可动摇了。”
母子二人言论储君,丝毫没有忌讳,李婉苦笑:“他们却不知,作为母亲,我只盼着你余生常伴左右,健康快来,并不想你坐那重担加身的高位。”
“而我,也算是最了解你父皇的人之一......”顿了顿,李婉竟是没有忍心说出未尽的言辞,转而道:“你父皇也对后宫中其他人心有亏欠,所以这场刺杀,想必查实出某些牵连,也终会适可而止的收手,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的,出手之人已被我除去,只要布局者不再继续招惹,我也没打算深究。”洛星痕看着眼前人的真挚,柔声道:“我不喜欢血腥,偏偏一路见了太多,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让更多人遭难,那样会显得我的出现是个错误。”
“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看来你那位洛爷爷也是个很好的人,将你带的很好。”淳朴之心,李婉能感受到,继而又展露了为母则刚的一面。
“既然安全回到了娘身边,那些人若还不懂收敛,娘自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李婉的目光朝着深宫后院看去,那里住着不少勾心斗角的妇人,其实她很聪慧,知道这场刺杀不会出于两位皇子之手,所以她还愿意称呼其为洛星痕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