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宁雨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云无月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要轻,却又比想象中要沉——轻的是那具纤瘦的身躯,沉的是那份莫名的责任。这个谜一样的女子此刻安静地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但平稳,白色衣衫被血染成了淡粉色。
\"青林镇...陈三指...\"
宁雨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调整了一下背人的姿势。厌刀横绑在腰间,刀鞘不时撞击他的大腿,提醒着它的存在。每走几步,他都要回头张望,生怕那些黑衣人再度追来。
山路在雨中变得模糊不清,宁雨只能凭着记忆向东北方向前进。父亲生前带他去过几次青林镇,那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以盛产药材闻名。如果没记错,再翻过两座山就能...
\"沙沙——\"
左侧灌木丛中传来异响。宁雨立刻停下脚步,右手按上刀柄。雨声太大,他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声音,但直觉告诉他——有东西在跟着他们。
\"谁在那里?\"宁雨低声喝道,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没有回应,只有雨打树叶的嘈杂。
宁雨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但步伐明显加快。背后云无月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宁雨的肩膀。
\"你醒了?\"宁雨侧头问道。
云无月没有回答,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梦中经历着什么。宁雨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温热从她贴着自己后背的掌心传来,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一瞬间,他的感官似乎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听到三十步外一只田鼠钻入洞穴的声音,能透过雨幕看到百丈外树梢上停着的乌鸦。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足以让宁雨心头一震。他想起云无月昏迷前说的那句话——\"你体内的'雨种'已经开始发芽了\"。
\"什么是雨种?\"宁雨低声自语,但背上的女子依旧昏迷不醒。
天色渐暗时,宁雨终于看到了青林镇的轮廓。与记忆中的繁荣不同,此刻的小镇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大多数房屋门窗紧闭,仅有的几家亮着灯的也拉紧了帘子。街道上积水横流,偶尔可见几片破碎的木板随波逐流。
宁雨站在镇口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陈三指长什么样,住在哪里,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是否还活着。背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女子贸然打听,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需要帮忙吗,小伙子?\"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雨猛地转身,差点失去平衡。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照在她皱纹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我...我找陈三指。\"宁雨谨慎地回答。
老妇人的眼睛在云无月身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瞳孔微微收缩:\"跟我来。\"
她没有多问,转身走向一条狭窄的小巷。宁雨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老妇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左腿似乎比右腿短了一截,使得她整个人向一侧倾斜。
小巷尽头是一间低矮的瓦房,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药\"字。老妇人推开门,示意宁雨进去。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杂着某种宁雨说不出的古怪气味。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和兽骨,角落里堆满了瓶瓶罐罐。
\"把她放在那里。\"老妇人指了指靠墙的一张木床。
宁雨小心地将云无月放下,这才注意到老妇人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拇指和食指齐根而断。
\"您就是陈三指?\"宁雨惊讶地问。
老妇人——现在该称她为陈三指了——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陈三指是个白胡子老头?\"她熟练地解开云无月的衣衫检查伤口,动作出奇地轻柔。
宁雨尴尬地移开视线:\"是云无月让我来找您的。\"
\"我知道。\"陈三指头也不抬,\"除了她,没人会记得我这个老婆子。\"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黑瓷瓶,倒出些粉末敷在云无月的伤口上。云无月在昏迷中皱起眉头,但没有醒来。
宁雨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目光在屋内游移,突然被墙角的一个物件吸引——那是一把刀鞘,样式与他腰间的厌刀惊人地相似,只是更加陈旧。
陈三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骤变:\"那是宁无尘的东西。\"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危险,\"你腰间那把刀,给我看看。\"
宁雨本能地后退一步,手按上刀柄。
\"放松,小子。\"陈三指讥讽地笑了笑,\"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你进门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宁雨犹豫了一下,解下厌刀递过去。陈三指接过刀时,仅剩的三根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她缓缓抽出刀身,昏暗的灯光下,刀锋上的纹路如同流动的雨水。
\"二十年了...\"陈三指喃喃自语,\"没想到这把刀最终还是回到了宁家人手里。\"
\"您认识我父亲?\"宁雨急切地问。
陈三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伸手按在宁雨胸口。宁雨想要躲闪,却发现老人的手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更奇怪的是,他感觉一股暖流从那只手传入体内,在经脉中游走。
\"果然...\"陈三指收回手,神色复杂,\"雨种已经发芽了。\"
\"什么是雨种?\"宁雨终于忍不住问道,\"云无月也提到过这个,可我完全不明白。\"
陈三指走回云无月身边,继续处理她的伤口:\"那是你们宁家的秘密,我不便多说。\"她瞥了宁雨一眼,\"不过,既然雨种已经觉醒,那些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哪些人?\"宁雨追问,\"是那些穿黑衣的吗?他们为什么追杀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这把厌刀到底...\"
\"够了!\"陈三指厉声打断,\"问题太多对你没好处。\"她包扎好云无月最后的伤口,擦了擦手,\"今晚你们可以住在这里,明天一早就离开。东边三十里有座废弃的道观,到那里等云丫头醒来,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宁雨还想再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三指脸色一变,迅速吹灭了油灯。
\"嘘——\"她示意宁雨不要出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陈婆婆,您在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家娘子临产,接生婆说情况不好,求您去看看!\"
陈三指松了口气,重新点燃油灯:\"是镇东头的李二。\"她对宁雨低声道,\"我去去就回,你守着这丫头。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
宁雨点点头,看着陈三指披上蓑衣离去。屋内只剩下他和昏迷的云无月,以及那盏摇曳的油灯。
他走到墙角,拾起那把陈旧的刀鞘。鞘身已经磨得发亮,显然经常被人抚摸。宁雨试着将厌刀插入鞘中,严丝合缝。
\"父亲...\"宁雨轻抚刀鞘,仿佛能透过它触摸到逝去的亲人。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父亲与陈三指是什么关系?为何厌刀会有配套的刀鞘留在这里?\"雨种\"究竟是什么?为何会在他体内?
窗外雨声渐大,偶尔夹杂着远处的雷鸣。宁雨坐在床边,注视着云无月苍白的脸庞。这个神秘女子为何对他和宁家刀法如此了解?她与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宁雨开始昏昏欲睡。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时,云无月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云姑娘?\"宁雨凑近呼唤。
云无月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醒来。她的嘴唇轻轻开合,似乎在说什么。宁雨俯身倾听,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字眼:
\"...小心...刀...不要...相信...\"
突然,云无月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宁雨的手腕。她的瞳孔在黑暗中异常明亮,仿佛有雨水在其中流动。
\"他们来了。\"她清晰地说。
几乎在同一时刻,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宁雨迅速抽刀在手,将云无月护在身后。
\"砰!\"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落地无声。借着微弱的灯光,宁雨看清了来人——一身黑衣,胸前绣着金色枫叶,正是山路上的那伙人!
\"宁公子,\"黑衣人阴森地笑道,\"主上想请您去做客,还请不要反抗。\"
宁雨没有答话,厌刀横在胸前。他能感觉到刀身在微微震颤,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黑衣人嗤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手腕一翻,两把短刀出现在手中,\"杀了你,带回刀也一样。\"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如鬼魅般欺近,双刀划出两道银光。宁雨仓促格挡,金铁交鸣声中,他被震得连退三步,后背撞上墙壁。
\"就这点本事?\"黑衣人嘲讽道,\"看来宁无尘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宁雨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忆着父亲教导的刀法要诀,调整呼吸。奇怪的是,随着呼吸平稳,他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一股暖流从小腹升起,流向四肢百骸。
黑衣人再次攻来,这次宁雨没有硬接,而是侧身避过,同时刀锋斜挑。这一招\"雨打芭蕉\"他练过无数次,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行云流水。厌刀划破雨夜的空气,发出奇异的嗡鸣。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宁雨突然变招,慌忙后撤,但为时已晚。刀锋划过他的前胸,黑衣顿时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你!\"黑衣人惊怒交加,\"怎么可能...\"
宁雨自己也吃了一惊,但来不及多想,黑衣人的同伴已经从窗口和门口涌入,转眼间小小的屋子里挤进了五六个敌人。
\"退后!\"云无月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宁雨回头,见她已经勉强坐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银针。
黑衣人见状大笑:\"白衣罗刹也有今天?主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无月冷笑一声,银针在指尖一转,突然刺入自己的左腕。鲜血涌出的瞬间,宁雨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那些血滴竟然悬浮在空中,化作数十枚细如牛毛的血针!
\"去!\"云无月轻叱一声,血针如暴雨般射向黑衣人。惨叫声中,三名黑衣人倒地翻滚,脸上迅速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剩余的黑衣人惊骇后退,为首的咬牙切齿:\"用暗器!远距离解决他们!\"
宁雨见势不妙,一把抱起云无月撞向后方墙壁。令他意外的是,看似坚固的土墙竟然应声而破——原来早已被人做了手脚。两人跌入屋后的菜地,泥水四溅。
\"快走...\"云无月气若游丝,\"去道观...\"
宁雨抱起她冲向镇外,身后传来黑衣人的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不敢停下。厌刀在手中发烫,仿佛在指引方向。
跑出镇子不远,前方树林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宁雨急刹脚步,定睛一看——是陈三指!
\"这边!\"老妇人招手,领着他们钻入一条隐蔽的山路。七拐八绕后,三人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
\"进去。\"陈三指推开门,\"这里他们找不到。\"
宁雨抱着云无月进入洞中,惊讶地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整洁的石室,简单的家具,甚至还有一个小型药炉。
\"这是我真正的住处。\"陈三指点亮油灯,\"镇上那个只是掩人耳目。\"
她帮宁雨将云无月放在石床上,迅速检查她的伤势:\"强行催动'血雨针',伤上加伤。\"她瞪了宁雨一眼,\"都是你惹的祸!\"
宁雨无言以对,只能低头认错:\"前辈,那些人到底是谁?为何紧追不舍?\"
陈三指叹了口气,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盒:\"事到如今,有些事你该知道了。\"她打开木盒,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本来打算等你刀法大成后再交给你,现在看来...\"
宁雨接过信,手指微微发抖。信封上是他熟悉的字迹——\"吾儿宁雨亲启\"。
\"先别急着看。\"陈三指按住他的手,\"当务之急是治好云丫头,然后离开这里。\"她走到云无月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九转还魂丹',能暂时压制她的伤势。\"
宁雨看着陈三指将药丸喂入云无月口中,心中百感交集。短短几天,他的世界天翻地覆。父亲离奇死亡,神秘女子出现,不明身份的追杀者,还有体内那个叫做\"雨种\"的未知存在...
窗外,雨依旧下个不停。厌刀静静靠在墙边,刀身上的水纹在灯光下仿佛真的在流动。宁雨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