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青苔在青砖缝隙里肆意蔓延,阿明的草鞋碾过布满裂纹的石板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生物皲裂的皮肤上。正午的阳光被扭曲的槐树枝桠筛成细碎光斑,落在古宅斑驳的墙垣上,却驱不散萦绕在檐角的灰紫色雾气。少年第三次绕到宅子西侧,指尖抚过坍塌的月洞门,剥落的墙皮簌簌落在手背上,露出底下暗红的颜料残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蹲下身,用短刀挑起缠在门柱上的野葛藤蔓。腐烂的植物根系间,半枚锈蚀的铜铃突然滚落,铃舌早已不知去向,却在晃动时发出细微的嗡鸣。阿明屏住呼吸,盯着铜铃表面凹凸不平的云雷纹——那纹路与祠堂供奉的祖先牌位底座如出一辙,寒意顺着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吱呀——”
当锈迹斑斑的门轴转动时,声音尖锐得像是有人在刮擦生锈的铁钉。阿明整个人绷成一张满弓,短刀握柄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腐木特有的酸臭味裹挟着陈年积灰扑面而来,呛得他眼眶发酸。门扉后露出的半亩方塘让他瞳孔骤缩:水面漂浮着枯萎的睡莲,叶片上密密麻麻爬满灰黑色的水蛭,中央位置赫然悬浮着一只腐烂的野猫尸体,肿胀的腹部鼓胀如球,蛆虫顺着毛发间的缝隙不断涌出。
院子里的杂草疯长至齐腰高,带刺的藤蔓攀附在残破的廊柱上,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绿网。阿明拨开荆棘向前挪动,裤腿被划出无数道口子,鲜血顺着小腿蜿蜒而下。正房的雕花窗棂早已破碎不堪,空洞的窗框里结满蛛丝,在穿堂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恍惚间竟像极了巨兽翕动的睫毛。他注意到窗台下散落着几片泛黄的信笺,墨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只隐约可见“血月”“镇魂”几个字眼。
跨过半人高的门槛时,阿明的草鞋突然陷入黏腻的淤泥。低头看去,青砖地面上竟凝结着暗褐色的黏液,从门口一路延伸向厅堂深处,形成蜿蜒的痕迹。他用短刀戳了戳,黏液立刻翻涌起细密的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像极了腐烂的脏器味道。墙面上残留的彩绘早已褪色,露出狰狞的底色——本该是祥云瑞兽的图案,此刻却扭曲成无数张痛苦的人脸,眼珠位置用朱砂点染,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厅堂中央的八仙桌覆着厚厚的蛛网,桌面上倒扣着三只青花瓷碗。阿明伸手掀开最左侧的碗,碗底赫然刻着“奠”字,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暗红痕迹。突然,一阵阴风吹过,角落里的烛台“哐当”倒地,积灰被扬起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一道黑影在梁间一闪而过。少年猛地转身,短刀划出凌厉的弧线,却只劈落几片腐烂的木梁碎屑。
出来!”阿明的吼声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回荡,惊起梁上栖息的夜枭。那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从阴影中浮现,尖锐的啼叫刺破死寂,声音里竟带着几分人类的啜泣。他握紧短刀走向东侧厢房,发现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一缕缕白色烟雾,带着某种香料燃烧后的苦涩气息。
推开厢房的刹那,阿明的呼吸几乎停滞。屋内中央摆放着一口朱漆棺椁,棺盖半开,露出里面塞满稻草的人偶。人偶身着褪色的喜服,脸上蒙着的红盖头被老鼠咬出破洞,露出底下用木炭绘制的五官。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人偶怀中抱着个襁褓,襁褓里探出的竟是一截干枯的婴儿手臂,指甲乌黑发亮,像是被剧毒浸染过。
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却掩盖不住底下若有若无的尸臭。阿明强忍着胃部的翻涌,绕着棺椁踱步,发现棺木侧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每个字符都像是用鲜血写成。正当他凑近查看时,棺椁突然发出“咔嗒”轻响,缝隙里渗出黑色液体,在地面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朝着他的方向蜿蜒爬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阿明喃喃自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再次环顾四周,除了腐烂的家具和诡异的摆设,依然不见传说中的黑影。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仿佛宅子的每一块砖瓦、每一缕灰尘都藏着眼睛,正死死盯着这个闯入者。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突然瞥见墙上的铜镜——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却隐约映出个模糊的轮廓,正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