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悬在中天,老槐树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投在青石板地上。堂屋里,竹编的吊扇吱呀转动,却吹不散凝滞的暑气。老大媳妇将最后一道青菜端上桌,搪瓷盆碰撞的声响惊醒了趴在桌上打盹的小儿子,孩子揉着眼睛嘟囔:\"爹,我饿。\"
老二盯着碗里的稀粥发起呆来。米粒在浑黄的米汤里沉沉浮浮,像极了昨夜那些在白雾中游荡的幽影。昨夜的冷汗仿佛还黏在后背上,每根汗毛都还保持着战栗的姿态。他捏着粗陶碗的手微微发抖,滚烫的碗沿烫得掌心生疼,这才惊觉自己出神了许久。
大哥,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话一出口,老二就后悔了。饭桌瞬间陷入死寂,连孩子们扒拉饭粒的声响都戛然而止。老大媳妇盛汤的木勺悬在半空,汤汁顺着勺柄滴滴答答落在桌上;两个孩子抬起头,懵懂的眼神里染上了不安。
老大放下粗瓷碗,指节叩在桌面上发出闷响。他喉结滚动两下,将最后一口包谷酒灌进喉咙,辛辣的酒气从鼻腔里冲出来,混着饭菜的热气,在狭窄的堂屋里蒸腾。\"你昨晚撞上'山魈叫魂'了。\"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尾音,\"那东西专挑落单的人,变着法子勾你的魂。\"
老二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筷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起的米汤洒在粗布衣襟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沙哑的呼唤、自己不受控制的应答、脚边翻涌的白雾,还有那张肿胀变形的脸...每一个片段都化作尖锐的钢针,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辈人说,遇到这事儿有两个法子。\"老大抽出别在腰间的烟袋,铜烟锅磕在桌角,火星子溅落在菜碟里,\"要么咬死不回应,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要么就得扯开嗓子跟它对着吼,把它的声儿压下去。\"他卷起旱烟丝,火苗在竹筒上跳跃,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你但凡弱了半分,魂就被勾走了。\"
堂屋的竹帘突然被风掀起,卷进几片灼热的阳光。老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那炽热的光线会灼伤皮肤。他想起昨夜脚腕上缠着的水草,此刻仍觉得那里凉飕飕的,像有冰凉的藤蔓在蠕动。
还记得村西头的老吴头吗?\"老大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头顶聚成浑浊的云团,\"三年前的雨夜,他听见有人喊他小名,应了两声就没动静了。第二天早上,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枕头底下全是湿漉漉的水草。\"
老二的胃部突然一阵翻涌。他想起昨夜那个肿胀发白的人脸——正是去年溺亡在深潭的村妇。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背上,像是被某种黏腻的东西死死缠住。
两个孩子早已没了吃饭的心思,小儿子躲在母亲怀里发抖,大儿子盯着父亲手中明灭的烟头,声音带着哭腔:\"爹,那东西还会来吗?\"老大媳妇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却晚了一步。堂屋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连苍蝇都停止了嗡鸣。
老大将烟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筷叮当作响:\"别怕!咱们老周家祖宗牌位供在堂屋,阳气足得很!\"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老二苍白的脸上,\"以后夜里出门,都给我记着:听声不回头,唤名不应答。\"
日头渐渐西斜,蝉鸣愈发聒噪。老二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却尝不出半点滋味。院外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远处的山影,仿佛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正透过热浪窥视着这方小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