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自来都是风雅时,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吟咏漫山芳菲,或品评古今烽烟。
呃...除了这一场诗会。
周府内,尖叫声此起彼伏,那些素来优雅的贵女头发衣衫尽湿,在那口不择言的怒骂。
正中央,江寒竹在那一杯接一杯地泼茶水,反正谁骂了就泼谁。
甚至,似乎是为了贴合诗会这个名头,她还泼一杯便吟一首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有小厮侍女急忙上前想拉住她,却被她带来的侍女一一拦住,竟是半点也近不了她的身。
周夫人在一旁急得面红耳赤,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原本想着稍微取笑一番,只要不过分,谅她也不敢做些什么。
但...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泼辣无礼,半点也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小姐...我们离远些吧...”
人群外侧,翠鸢拉着詹若熙退到了最后,免得被这情况所波及。
“哎哟,”翠鸢掸着衣上被甩到的一些茶渍,皱着眉道,“您看那江娘子,正是粗鄙不堪,烟花之地出来的,终究上不得台面。”
“小姐您看看,可千万不能学这种,裴大人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也不知道裴大人怎会娶这种女子为正妻...”
翠鸢絮絮叨叨说了好一番话,注意到身旁的人没有回应,她偏头看了看,发觉自家小姐正...眸光明亮地看着江娘子。
“...小姐?”
“翠鸢!你看她,真的好帅!”
“你瞧那些暗讽她的,她直接就泼回去了,半点气也不受,”詹若熙显得很激动,“她...她好厉害...”
翠鸢闻言心头一跳,来来回回看了看,顿感不妙,“不行啊小姐!这不能学啊!”
她立马站到詹若熙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这种行为简直如同市井泼妇啊!闺秀当有涵养,岂能如此失仪?”
“怎么?我是小姐就该忍气吞声?”
翠鸢急了,“没人让您受气啊,您瞧,她今日做出这种行为,裴大人怕是要受牵连的。”
“这完全不是明智的选择。”
也不知是哪句话起了效果,詹若熙忽地就蔫了下来。
“...我知晓了。”
这场闹剧,到最后没人再骂时才结束,江寒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茶壶,颇有些可惜地放到了桌面上。
“江娘子,今日之事我周府定会要一个交代!”
不愧是高门大户的夫人,便是这种情况也能挺直腰板丝毫不丢气势。
“好,没事,尽管去要吧。”
反正赵鹿吟都说没事,那她还怕个什么。
拍拍了自己裙摆处的茶水,江寒竹站起身便准备离开。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对她那般恭敬。
不过...她其实也能理解,自幼耳濡目染的尊卑观念,怎能容得青楼女子与她们平起平坐?
但或许跟赵鹿吟待久了有些\"近墨者黑\",她们忍不了?巧了——她也忍不得。
在准备跨出大门时,抬眼便与一位姑娘对上了眼。
詹若熙支开了翠鸢,自己在门口等着江娘子,见她出来,詹若熙立马上前,有些忐忑道,
“江娘子...我有些话想问问您...”
“...方便吗?”
---
“裴大人要同下官说的,可是何事?”
泗州刺史府的厢房内,赵鹿吟和江淮山对坐弈棋。
日光透过菱花窗格照入,斜斜映在中央棋盘上。
“难道不是您有事要同本官说吗?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想将本官赶出去。”手执起黑棋,赵鹿吟直接放在了正中央。
见状,江淮山眯了眯眼,笑道,“裴大人的棋同本人一样,胆子很大呢。”
江淮山随后执棋放在了右上角。
“下官很好奇,裴大人不是皇上的人吗?”
“江大人不也是皇上的人,怎么...还从中贪墨呢?”赵鹿吟下到了左下角。
眸色沉沉,江淮山面色不显,将棋占在了右下。
“裴大人可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勤勤恳恳,可从未对陛下不忠。”
还真是脸皮厚。
赵鹿吟直接就笑了,“江大人凭什么觉得你能藏得很好呢?”
“是,眼下,您的账目想必都已经做平了吧?但是,有没有可能,皇上很早便遣人来暗查了?”
但江淮山仍然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本官行事光明磊落,不怕皇上来查。”
赵鹿吟又接着道,“江大人不会以为本官指的是前段日子派来的那两个刑部的人吗?他们不过是降低您的警惕心罢了,调查的另有其人。”
“江大人私卖庸调绢帛,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吗?”
这话一出,江淮山的表情立马变了。
鱼儿,上钩了。
“裴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赵鹿吟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江大人有没有想过,扬州乃天下财赋重地,哪怕过去皇上信任您,让您来做这个节度使,可信任这种东西,说白了就跟那天边浮云,随时都会消失。”
“皇上早便不信任您了。”
赵鹿吟又落下一子,“您这次的税粮数若与钦差所查有差,等待您的会是什么,您应该清楚吧?”
“...为何同下官说这些?”
见江淮山迟迟不下,赵鹿吟放下了手上的棋子,抬头笑道,“自然是想同您合作。”
“江大人若稍微打听,便能知我也是仰仗圣眷方有今日,可手上若无半点掣肘的权力,再过些年,”她眸光微暗,“恐怕...我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所以,还不如卖江大人一个人情,我们互利共赢,是吧?”
室内落入了寂静,江淮山迟迟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这个提议确实很好,裴纪身在京城,消息灵通便于周旋,而他身为一方节度使,拥有地方兵权,两者相加,对于他来说确实百利无一害。
“可我如何信任你?”
“江大人不需要信任我,因为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这便够了。”
“利益才能促成长远合作嘛。”
江淮山不知道,赵鹿吟跟他说的这一堆话中,除了说她仰仗圣眷是真,其他全无半点真话。
没有暗中调查的钦差,皇上也没有对他全然不信任,所谓查出他私卖庸调绢帛,也是赵鹿吟先前让人查到的消息。
谋事者,当知天行有常。
赵鹿吟向来不做孤注一掷之事,将胜负系于一线,所以在让板栗来扬州时,她便也做好计划失败的应对之策。
便是萧合,赵鹿吟也考虑到他若是失败死了,自己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此番她敢跟江淮山这么说,靠的主要还是一个信息差。
毕竟江淮山常年远在扬州,对京城的事情没有她了如指掌,自然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走出屋外,
江淮山对赵鹿吟的态度显然真诚了许多。
两人说说笑笑,下楼时,不知看见什么,赵鹿吟的脚步忽地顿住了。
“怎么?裴大人...”江淮山顺着目光看了过去,便见楼下,有一男两女在拉拉扯扯,男的是司景洲,正微微蹙眉试图挣脱旁边的人,女的...
好生眼熟...
那不是他闺女吗?!!
楼下,江南月正拉着司景洲的胳膊道,“你就陪我逛个街嘛!我又不会吃了你,我若想吃了你你现在早被我打包丢到榻上去了。”
“就陪我逛个街也不行吗?”
“小姐!您能不能矜持一点!!”柳絮拉着江南月的胳膊欲哭无泪。
“哎呀你别拉我!”江南月一甩胳膊便要再次缠上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手腕。
“小姐。”赵鹿吟笑道,“还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