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二月十二,夜,汴梁城西南,牟驼岗,中军大帐。
炭火盆噼啪作响,映照着赵桓苍白而焦虑的面容。他听着陈太初关于夜探西水门、里应外合的谋划,虽觉冒险,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突破口,正欲点头,却见陈太初话锋一转。
“陛下,” 陈太初的目光从城防图上抬起,看向赵桓,沉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夜探西水门,是为奇兵,是为内应。然欲定大局,平叛乱,单凭我等眼下这两千余精锐,虽可破点,却难控面,更不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正面决战。”
赵桓一怔:“元晦的意思是?”
陈太初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城外围,几个标注着禁军大营符号的位置:“陛下可还记得,天佑二年冬,我等回京,彻查京畿禁军空额、贪腐之弊?彼时,将一批蠹虫革职查办,擢升的皆是忠勇可恃之士?如今,城外东、南、北三面,尚有八营禁军,近一万两千劲旅驻扎!这些兵马,粮饷充足,器械精良,训练乃臣亲自督察,其都指挥使、统制官,皆是我与何相精心遴选,只认陛下虎符王命!”
何栗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口道:“陛下,秦王所言极是!京畿禁军调动之制,早已革新。 非但需枢密院调兵勘合,更需陛下亲颁的‘如朕亲临’金牌或手谕,二者缺一不可,方能调动一兵一卒!如今叛军虽控制城内及部分衙门,却绝难染指城外这些只听命于陛下的雄师!”
赵桓猛地想了起来,当初陈太初力主改革禁军调度制度,就是为了防范藩镇割据和京城动荡,没想到今日竟成了救命稻草!他眼中顿时燃起希望之火,急忙从贴身内衬中取出一枚沉甸甸、刻着盘龙祥云纹的玄铁金牌,递向陈太初:“元晦!金牌在此!朕……朕险些忘了此事!快!快去调兵!”
陈太初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向何栗:“何相,调兵文书,需你这位平章政事副署用印,方合制度。”
何栗慨然道:“份内之事!老夫这就起草文书,用我随身携带的政事堂银印!” 他立刻走到一旁书案,铺纸研墨,笔走龙蛇。
陈太初这才双手接过那枚象征着至高军权的金牌,触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沉声道:“陛下,调兵之事,刻不容缓。据最新探报,康王赵构叛军前锋已抵达应天府(南京),其主力不日即可兵临汴梁城下。若待其与城内叛军合流,我军兵力悬殊,即便有内应,亦难有胜算。必须在其会师之前,集结我军主力,形成对峙乃至反压之势!”
他转头对赵小五下令:“赵指挥使!”
“末将在!”
“你即刻点齐两百名最机警的俸日军锐卒,由你亲自带队,趁夜色掩护,再探西水门!不仅要摸清敌军布防、水道情况,更要寻找可能与东宫岳雷部联络的隐秘途径!记住,隐蔽为上,非万不得已,不可接战!”
“得令!” 赵小五抱拳,转身大步出帐,身影迅速没入夜色。
“方龙!”
“末将在!” 警卫连长方龙踏前一步。
“你率警卫连第一排,持陛下金牌与何相手令,即刻出发,分头前往城东的捧日左厢、天武右厢大营,以及城南的龙卫、神卫大营,面见各营都指挥使,宣示陛下密旨,令其连夜整军,秘密向牟驼岗靠拢集结!切记,行动务必隐秘迅捷,避开叛军眼线!”
“是!王爷!” 方龙凛然领命,接过金牌与文书副本,点兵而去。
“苏柔柔!”
“属下在!” 胶州湾总管苏柔柔拱手。
“你带水兵斥候队,持令前往城北的拱圣、骁骑等水陆大营,同样宣旨调兵!你部熟悉水性,要特别注意汴河、五丈河沿线叛军舟师的动静,为我大军集结扫清水道障碍!”
“遵命!”
一道道命令发出,帐内众人精神大振!原本看似绝境的局面,因城外这支忠于皇帝的强大预备队的存在,瞬间豁然开朗!
赵桓看着陈太初运筹帷幄,心中百感交集,颤声道:“元晦……多亏了你……未雨绸缪……”
陈太初微微摇头:“陛下,此乃臣子本分。现在,我们只需在此静候佳音。待大军集结完毕,西水门探查清楚,便是我们里应外合,收复汴梁,迎回太子,铲除国贼之时!”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应天府(南京),康王临时行宫。
此处原是南京留守司衙署,如今被赵构鸠占鹊巢,充作“行在”。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暴发户式的浮华与阴冷。康王赵构一身赭黄袍,志得意满地坐在原本属于留守的虎皮交椅上,下方两侧站立着不少投靠他的官员和武将,气氛谄媚而紧张。
赵构扫视众人,慢悠悠地开口道:“汴梁城已在我父皇掌控之中,赵桓小儿病重垂危,何栗、张叔夜等老匹夫已成瓮中之鳖。只要大军一到,里应外合,这大宋江山,便是本王……不,是朕的囊中之物了!诸位爱卿,以为当下该如何进兵?是直扑汴梁,一举定鼎,还是……另有高见?”
一名武将出列,嗡声道:“殿下!汴梁城高池深,虽有内应,但岳雷那厮死守东宫,赵桓未必就死透了。末将以为,当速派精锐,先行接管汴梁城外各禁军大营,以防万一!”
另一名文官则道:“殿下,名分要紧!应立刻以太上皇名义,广发檄文,公告天下,坐实赵桓昏聩、陈太初奸佞的罪名,让各地督抚知晓天命所归!”
众人七嘴八舌,多是主张直取汴梁,尽快完成“禅让”或“平叛”的戏码,坐上龙椅。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角落阴影里、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缓缓走了出来。此人身材高瘦,面容大半被一副青铜面具遮挡,只露出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睛,露出的下巴和脖颈处,可见大片狰狞的烧伤疤痕,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令人闻之不适:
“殿下,诸位大人,所言虽有理,却皆忽略了心腹之患。”
众人目光顿时聚焦于此人身上,不少人眼中露出忌惮之色。此人是康王近日不知从何处招揽来的“奇人”,自称“火鸦先生”,行事诡秘,手段狠辣,深得康王信任。
赵构挑眉:“哦?火鸦先生有何高见?”
火鸦先生发出几声难听的冷笑:“直取汴梁,固然是正理。但诸位别忘了,那陈太初如今何在?他经营开德府多年,根深蒂固,钱粮广聚,甲兵精良,更兼海外通路,实乃殿下克定天下之大碍!若我军全力攻汴梁,陈太初必率其海外精锐,或自河北南下,或自海路袭我侧背,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大事去矣!”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故而,在下以为,当双管齐下!殿下亲率主力,做出猛攻汴梁之势,牵制赵桓、何栗残部及城外禁军。同时,派一员上将,领一支偏师,悄无声息,直扑开德府!端掉陈太初的老巢,焚其粮秣,毁其船厂,擒其家小!如此一来,陈太初必然军心大乱,首尾不能相顾!届时,殿下可稳坐汴梁,慢慢收拾残局,而陈太初……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一番话,说得殿内众人鸦雀无声,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计策,可谓狠毒至极!但也确实点中了要害!
赵构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意动和残忍的光芒,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好!火鸦先生此计,深合吾意! 便依先生所言!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