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烛光里的二十三根火柴
庄浩二十七岁生日那天,雪下得比误诊那年的冬至还要大。画室的暖气开得足,三只猫蜷在水母墙下打盹,透明的水母在蓝色灯光里舒展触须,像悬浮的月亮。苏蝶跪在地板上拆快递,红色毛衣袖口沾着金粉——她刚给庄浩的生日礼物系好缎带,卡纸礼盒上贴着三只卡通猫的贴纸,最右边那只戴着贝壳项圈,名叫“误诊”。
“庄浩!帮我扶一下梯子!”她忽然抬头,发尾蹭到身后的画架,上面是未完成的《生日》插画:戴着生日帽的庄浩正拆礼物,苏蝶的手从画外伸进来,手里握着根点燃的火柴。
庄浩从画案前起身,膝盖撞到桌腿——他正在赶绘本社的新稿,主角是只患了“玻璃心”的小兽,最终被同伴的吻治愈。雪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新添的速写本上投下格子影,本子第一页贴着张旧照片:误诊期的他瘦得脱相,却在病房里对着苏蝶笑,手里攥着她偷偷塞的草莓糖。
“梯子放这儿?”他扶住铝合金梯,看苏蝶爬上顶端挂彩带。红色的缎带在天花板交织成网,坠着金色的“生日快乐”字母,其中“生”字被风吹得晃悠,正好挡住了庄浩画在墙上的“27”——那是今早苏蝶用荧光笔偷偷写的。
“嗯!”苏蝶低头递下胶带,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花,“楼下蛋糕店的阿姨说,你定的黑森林蛋糕要晚半小时到,雪太大了送不过来。”
庄浩接过胶带,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指尖。误诊后的第三个冬天,他们把画室改成了“猫与灯塔”工作室,苏蝶的童装品牌出了联名款,庄浩的绘本《玻璃心的小兽》入围了国际插画奖。此刻画案上的奖杯被三只猫轮流当磨爪板,底座还沾着“误诊”的毛。
“先下来暖暖手,”他拽了拽她的裤腿,“火鸡面快煮好了。”
苏蝶跳下梯子,正好撞进他怀里。她从毛衣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塞进他手里:“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
盒子里是块新手表,表盘上的星星月亮会随光线变色,正是他去年在杂志上多看了两眼的款式。庄浩想起误诊期苏蝶为了攒钱,啃了半个月的全麦面包,此刻表链的冰凉触感让他喉结滚动:“不是说好了……”
“哎呀,”苏蝶替他戴上手表,金属链刮过他手腕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上次你说旧表不准了,我就……”
她的话被敲门声打断。庄浩打开门,风雪卷着蛋糕店小哥的问候涌进来:“庄先生,您的黑森林蛋糕!”
蛋糕上的樱桃被雪水浸得发亮,二十三根火柴插在奶油里——苏蝶说过,想在他每个生日都用火柴代替蜡烛,“这样就算停电了,也能点亮全世界”。庄浩把蛋糕摆在画案上,苏蝶已经煮好了火鸡面,红油的香气混着雪味,驱散了冬日的冷。
“许个愿吧!”苏蝶递过打火机,睫毛在烛光里颤动。火柴被点燃时发出“嗤”的响,二十三簇小火苗在奶油上跳跃,映得她眼里全是光。庄浩看着她鼻尖的小绒毛,想起确诊那天她在厨房哭红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快点吹呀!”苏蝶催促道,指尖悄悄攥住他的衣角。
火柴燃到一半时,庄浩闭上眼。他许愿说,愿苏蝶永远不必再经历那样的恐惧;愿三只猫健康长寿;愿往后每个生日,都能闻到她煮的火鸡面香。吹灭火柴的瞬间,“误诊”忽然跳上画案,爪子拍灭了最后一根火苗,奶油上留下个梅花印。
“笨蛋猫!”苏蝶笑着抱开它,庄浩却拿起那根被拍扁的火柴,放进了口袋。雪越下越大,画室的暖气发出“嗡嗡”声,水母墙的光映在蛋糕上,让樱桃像浮在深海的灯笼。
“尝尝我煮的面!”苏蝶把碗推过来,面条上卧着煎蛋,旁边摆着块黑森林蛋糕,“蛋糕店阿姨多送了樱桃,说祝我们‘长长久久’。”
庄浩叉起块蛋糕,樱桃的酸甜混着奶油的绵密。他想起误诊期在医院吃的寡淡流食,苏蝶总会偷偷带小包装的巧克力,塞在他枕头下。此刻暖黄的灯光里,她正用纸巾擦去他嘴角的奶油,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巾传来。
“下周绘本展,”庄浩忽然说,“我想把《灯塔》系列原稿捐出去。”
苏蝶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画案角落的纸箱里,压着误诊期他画的所有速写,每张纸都写着“苏蝶”的名字。她放下筷子,握住他的手:“都听你的。”
雪停时,庄浩打开画室的天窗。月光洒在院子里的烧烤台上,去年的积雪已经化了,露出下面刻着的字——“庄浩苏蝶,2024”。苏蝶抱来毛毯,披在两人肩上,三只猫跟着跳上窗台,“误诊”的尾巴扫过庄浩的手背。
“你看!”苏蝶指着夜空,“是流星!”
一颗星子划过黛色的天幕,庄浩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她的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银戒指,戒圈被岁月磨得更亮,蝴蝶纹路里卡着的不是孜然粉,而是画室的金粉。
“再许个愿吧!”苏蝶仰起脸,睫毛上落了片雪花。
庄浩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模样,也映着整座星空。他想起灯塔下的亲吻、病房里的烛光、野炊时的篝火,还有无数个像此刻这样的瞬间——原来所谓的“劫后余生”,从来不是单枪匹马闯过鬼门关,而是有个人握着你的手,把所有的黑暗都熬成了烛光里的甜。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低头吻她,雪夜里的吻带着蛋糕的甜和火鸡面的辣,“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愿望和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一样。”
“什么愿望?”苏蝶的声音在他唇间发颤。
“想和你一起,”庄浩看着她眼里的星光,一字一句地说,“从二十三根火柴,走到满头白发。”
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水母墙的玻璃上,落在三只猫毛茸茸的脊背上。画室里的暖气还在“嗡嗡”作响,蛋糕上的樱桃在月光下泛着红,像极了苏蝶此刻泛红的眼眶。
庄浩从口袋里摸出那根被“误诊”拍扁的火柴,上面还留着猫爪的印记。他把火柴放进速写本,夹在贴着旧照片的那页——照片里的他笑得腼腆,苏蝶举着草莓糖,背后是医院惨白的墙。
而此刻窗外的雪地里,新落下的月光正在书写新的故事:关于两个曾被命运捉弄的人,如何在二十三根火柴的微光里,吻过岁月的褶皱,握住了比健康更珍贵的,名为“我们”的永恒。
烛光早已熄灭,但那些被火柴照亮过的瞬间,连同唇间的温度,都将在往后每一个雪夜里,成为他们生命里永不褪色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