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可笑的事情发生了,即便已经到了圈禁这一步,甄嬛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被谁所害。明明前段时间胤禛还在委托她操办胤禩离开宗人府的典礼,说要以半副皇帝的豪华仪仗把胤禩接出宗人府,甄嬛自己也趁此机会捞了这些钱,但胤禛的转变却如此快,快到甄嬛根本来不及反应。
甄嬛会怪弘历吗,会想到是弘历做的吗?她不会,正如以前每次遇到问题都想着“华妃害我”“皇后害我”“安陵容害我”一样,这次,她仍然在想着是后宫哪个女人在对她造谣陷害,这样的思维惯性注定了:
碎玉轩,这个甄嬛后宫生涯最初的地方,也会成为她最后的地方,她将在这里失去一切。
此时,养心殿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胤禛心头的惊悸。他反复回想着仵作的验尸记录,“利爪掏心”、“男尸”、“玉石琵琶”…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他本就多疑迷信的神经上。张天师、大和尚、萨满们低沉的诵经声在殿内回荡,更添几分诡谲。胤禛疲惫地闭上眼,苏培盛在旁伺候。
“苏培盛,”胤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那甄氏,她…她平日里,可有…异于常人的嗜好?比如…食生肉?或是…畏光?”他问得迟疑,显然是“利爪掏心”的联想挥之不去。
苏培盛躬着身子,眼珠一转,恭敬地回道:“回皇上,熹贵妃娘娘平日用度精细,未曾听闻食生肉。畏光…奴才倒不曾留意。只是…只是娘娘心思深沉,手段…有时确实非寻常妇人可比。且…”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奴才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当年流朱姑娘撞刀而亡,浣碧姑娘嫁给果郡王以后,没多久也撞棺材死了,还有…还有温太医也莫名失踪,这些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股…邪性。如今想想,若娘娘真是那等妖物,身边人遭殃,似乎…也说得通?”
这话如同毒蛇,精准地钻入胤禛最深的恐惧。是啊,所有靠近甄嬛的人,似乎都没好下场!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佛珠,指节发白。对甄嬛的忌惮和厌恶,彻底压倒了最后一丝“皇家不能有妖孽”的面子渴望。碎玉轩的软禁,在他心里,已是天大的恩典。
想起自己还得操办胤禩出宗人府的事情,胤禛冷静下来思考,宜修现在也被圈禁了,他也不准备把宜修放出来。“宣端皇贵妃齐氏来见朕。”胤禛说。
齐月宾一直在装病,但胤禛对她的“病”心知肚明,华妃死后,一大把岁数的齐月宾都能侍寝了,虽然只是和胤禛躺着聊天,但胤禛确信她根本没什么病。
胤禛想得不错,齐月宾只是觉得甄嬛心狠手辣罢了,敏感如毒蛇的齐月宾注意到亲近甄嬛的人不得好死,与甄嬛为敌的人则会被甄嬛竭力迫害,哪怕甄嬛的主意其实漏洞百出,比如在宫里装鬼,是没人认得出吗?但这种拙劣的手段愣是可以把人害成功,齐月宾觉得甄嬛很邪性,心里害怕,所以也装病躲起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不敢怨恨甄嬛,对胤禛一颗恋爱脑的齐月宾在被封为皇贵妃以后,却处处被甄嬛压制,一点没有副后该有的威严体面,齐月宾内心的怨毒其实很重。
很快,齐月宾就来到了养心殿,周围的神职人员们还在念着经文,这让养心殿显得像是寺庙一样,多了一些让人安心的感觉。齐月宾福身下拜:“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胤禛对齐月宾说:“甄嬛看起来很像妖怪,朕不能容,月宾,你是皇贵妃,位同副后,现在甄嬛被圈禁,这宫权就交到你手里了,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朕计划要将八弟接出宗人府,以半副皇帝的仪仗来向全天下人宣告我们兄弟的和好。你愿意帮助朕吗?”
齐月宾本来就对胤禛恋爱脑,胤禛这“你愿意帮助朕吗?”在她听来比什么都重要,当年和年世兰的龃龉?生不出孩子的愤懑?都不重要了,现在皇后被圈禁,甄嬛也倒台了,齐月宾自己又是皇贵妃,四舍五入,她也是胤禛的妻子了!齐月宾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激动,但仍然用她那古井不波的语调说:“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胤禛微微一笑:“那月宾就先回去吧,朕就不送了。”齐月宾行礼告退,她不再是空壳皇贵妃了,在皇后被圈禁的现在,她真的是后宫之主了!
胤禛让齐月宾离开之后,处理了一阵朝政,躺上床,在诵经声中沉沉睡去,梦中却回到了小时候,那是孝懿皇后佟应莲还活着时,在梦里,他和胤禩、隆科多一起为孝懿皇后祈祷,但最后仍然没有作用,在佟应莲由皇贵妃封为皇后的当天,她最后和康熙、隆科多和胤禛胤禩兄弟聚在一起,然后死在了众人面前。
“额娘不要死!!”胤禛猛地从梦中惊醒,但看到身上的明黄色衣服,他才想起来,额娘已经死了很久了,他是大清的皇帝。
胤禛悄悄把养心殿的一个暗格打开,那是胤禩送给他的礼物,一个元青花瓷碗,一幅由画家画出的寿桃画。此时胤禛心里的亲情执念被唤醒了,看到这些,他又想起了宗人府的胤禩:“是该让八弟有他该有的体面,以前的一切都是老九他们教唆的,我们应该兄弟和好才是。”
此时的碎玉轩。昔日的冷宫,如今成了更森严的囚笼。甄嬛环顾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心底蔓延。侍卫的铠甲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光,三倍的守卫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进来。她试图联系卫临,联系任何可能帮她的人,但所有的尝试都石沉大海。送饭的宫女太监眼神躲闪,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仿佛她是瘟疫之源。
她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钮祜禄氏?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家族,现在看她失势,早已将她视为弃子。讷亲?自身难保。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无援,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将她越收越紧。她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黑暗中有眼睛在盯着她,是胤禛派来的?还是…那所谓的“妖怪”同伙?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破局之法。沈眉庄墓里的琵琶和温实初的尸体,绝对是人为!是谁?弘历?她猛地把这个念头摇出脑海,那可是说出“额娘你讨厌的我都讨厌”的弘历,怎么可能算计她呢?当然甄嬛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想要和卫临毒死弘历的事情,更没考虑弘历发现了的可能性。
旁边伺候的崔槿汐早就已经不耐烦了,但是她和苏培盛商量过,要把甄嬛彻底带进沟里,好作为投靠八王爷的投名状,因此崔槿汐装作无意地提了一句:“皇上刚刚好像把宫权给了端皇贵妃。”
甄嬛像是应激了,又像是被丢进水里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许只是神仙玉女粉的瘾发作了?她高呼着:“果然是她,果然是她!齐月宾,是齐月宾这毒妇,我把温宜给她抚养,她却这样算计我,真是狠毒!”
崔槿汐眼神里闪过一丝“这条疯狗”的厌恶,温言细语地对甄嬛说好话:“娘娘息怒,端皇贵妃如今手握宫权,咱们眼下只能先忍忍。端皇贵妃如此恶毒,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的。”崔槿汐嘴上安抚着,心里却暗笑甄嬛愚蠢。甄嬛在碎玉轩里急得团团转,一心认定是齐月宾害了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齐月宾!好一个齐月宾!”甄嬛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尖利,“本宫待她不薄!温宜给了她,她才能在华妃死后苟延残喘,有了皇贵妃的尊荣!她竟如此忘恩负义,勾结那些下贱的仵作,弄出这等妖邪之事来害我!定是她!只有她才有机会接触到沈眉庄的旧物,只有她才有动机!她恨我压在她头上,恨皇上更看重我!”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逻辑里,将温实初的死(那男尸基本确认是温实初的)、沈眉庄墓中的异象、乃至胤禛的疏远,一股脑地归咎于齐月宾的“阴谋”。弘历?那个在她面前温顺如绵羊、说着“额娘讨厌的我都讨厌”的儿子,早已被她排除在怀疑名单之外。她甚至觉得弘历此刻一定也在为她担忧,只是被胤禛阻拦无法来探望。
“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崔槿汐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声音依旧恭顺,眼底却是一片鄙视。她看着甄嬛扭曲的面容,心中冷笑:蠢货,死到临头还在内斗。这样也好,她的怨恨越深,越不会想到真正的刀来自何方,自己和苏培盛投向八爷的投名状也就越稳当。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甄嬛猛地打翻水杯,水渍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如同她绝望的心绪。“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揭穿齐月宾这毒妇的真面目!槿汐,你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递话出去!”她抓住崔槿汐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崔槿汐忍着痛,垂下眼帘:“娘娘,眼下守卫森严,苍蝇都难飞出去…但奴婢会留心的,一有机会…”她心中想的却是:【递话?正好,把你的疯言疯语和妖邪怨气想办法透一点出去,坐实你被揭穿后恼羞成怒、妖性毕露的模样。】崔槿汐早就对这不知道为弘曕争取的甄嬛没了耐心,为自己的民族争取才是她最想要的,甄嬛?可有可无。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碎玉轩陷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