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个雪夜。
宋知玉发现自己被悬吊在城楼间,抬眸瞧见城楼上旗帜随着寒风飘扬。
她垂眼望去,城楼下一片望不到头黑压压的铁甲军,一戴着银色麒麟面具的男子勒马于阵前。
这已经不知道是梦境的第几个场面了,每一次都是她面临死亡的最后一幕,这次也不例外。
不出意外的话她还是会死,而且这一次是被乱箭射杀……
城楼上的守将狞笑着,突然将手中长枪抵在她捆绑她的粗麻绳上,对着银面男子嚣张大喊:“若不想让你的女人摔成齑粉,即刻退兵八十里!”
你的女人?
宋知玉愣了愣,她是楼下那位浑身裹着杀伐之气的将领的夫人?
攻破城楼在即,他会不顾家国,不顾身后浴血奋战的将领,选择退兵吗?
宋知玉忍不住想。
正常人应该都知道要怎么选吧?
只是似乎与她猜想的不同,城楼下将军,攥紧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却缓缓抬起手,毫不犹豫选择……
“撤军!”低沉的嗓音穿透寒风。
一众黑甲军在听到命令后,反对声如潮,引来城楼上的守将对着身旁心腹嗤笑。
“蛰伏十年收拢兵权,如今竟为了个女子,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可笑至极!”
城楼下,男子厉声对黑甲军道:“军令如山,撤军!”
不容置喙,毫不犹豫,选择的是她?
宋知玉愣了愣,下面的男子到底是谁?
为何要为了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正如那守将所说,竟为了她连江山都拱手让人?
她眼睁睁看着气势汹汹的黑甲军一步步退后。
银面将军高高举起长剑直指守将,声音冷如寒冰。
“少废话,放人。”
守将却出尔反尔,侧首对着副将低语,“准备放箭。”
弓弩手无声架起淬毒的箭簇,尽数对准那道银甲身影。
宋知玉心一下子被揪紧,她看清面具下翕动的薄唇无声说着:“玉儿,这次我没来晚。”
记忆如雪山崩塌倾覆,一幕幕重现,宴席、御花园、街角……
混沌梦境里反复呢喃“对不起”的声音……原是他,始终是他,城楼下的将军也是他。
反复出现在她梦境里的男子……皆是他。
这一刻宋知玉只感觉无边无际的悲伤向她涌来。
她仰头凄笑,死了这么多次,皆非她所愿,这一次,她愿一死,愿他自此再无软肋。
她咬牙狠狠挣扎,终究是挣脱了捆绑在手腕上的束缚。
她坠向地面的瞬间,望见银甲身影疯魔般策马冲来。
同时,箭雨擦过他的肩胛,他无惧无畏……
坠地合眼的瞬间,她看见他鬓角的长发,褪尽墨色,化作苍雪。
“快走…….别撤军……不值得。”
她最后一丝气息化作低声呢喃。
“别撤军!”宋知玉在床榻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声,突然发颤的手被温暖的大手包裹。
“玉儿,我在,别怕。”低沉的声音让她安心,她安静了下来,呼吸逐渐平稳。
陈老太医摸了摸呼吸,取下最后一只血蛭,擦了擦额头的汗:“毒血清除了一半,接下来该药浴排毒了。”
凌云霄敛了敛担忧之色,接过药童递给陈老太医的止血药粉与纱布,随后轻轻将药粉撒在姑娘渗血的伤口处,而后一圈圈严丝合缝包扎好。
“来人,抬水进来。”
陈老太医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感慨,大凌有史以来性子最为淡漠的帝王,竟是出乎他意料的对女子动情了。
殿外,小六子与小伍两个心腹太监以及小喜子,将提来的热水倒入早已备好的沐浴桶中。
待倒满后,陈老在木桶中撒入解毒药材。
凌云霄挥退众人,陈老太医也退了出去。
没一会听鱼进来,见凌云霄将自家小主外衫褪去,眼睛瞪了瞪,赶忙冲过来,情急之下大喊:“你你你别以为当上了统领我就怕你!你快放开我家小主!”
凌云霄蹙眉,姑娘身边的人似乎不大聪明,到这个时候竟还未猜到他的身份。
嗓音低沉且严肃:“莫要阻拦。”
而后动作轻柔将只着内衫的姑娘抱起,尽管动作轻,可昏迷中的宋知玉还是因为牵扯到伤口,眉头微微蹙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
凌云霄的心猛的一揪。
一侧欲插手的听鱼急的直跳脚,却不敢再阻止,她怕纠缠间会让宋知玉更难受。
直到宋知玉被放入木桶中,凌云霄细心的将宋知玉包扎好的手臂搭在木桶边缘,才看向听鱼。
“蠢!朕的身份你们主仆三人就从未怀疑过?”
听鱼听到寒云自称“朕”这个字眼,反应了良久,意识到那个一直以侍卫身份出现在流云宫的男人,是皇帝时双腿一软,下意识跪倒在地。
“奴奴奴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凌云霄,心里直呼完蛋。
他们流云宫主仆犯下了不少事,皇上可都看在眼里,眼下要秋后算账了吗?
似乎,貌似……
每一项都足以丢脑袋。
听鱼见凌云霄不应声,也不让她起来,闭着眼视死如归道:“皇上,小主之前所做之事,都是奴婢撺掇,与小主无关,皇上要责罚,便责罚奴婢。”
凌云霄垂眸睨了眼听鱼,见她明明怕的要死,却拼命护着宋知玉的样子,算是认可了她。
蠢笨是蠢笨了些,到底是对知玉忠心耿耿。
如此足矣。
他微微抬手,声音淡淡:“责罚便免了,记住,今日之事,朕的身份不可告知你家小主,否则……”
未尽之语满是威胁之意。
听鱼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颤抖着声音说道:“奴婢保证守口如瓶,小喜子那边奴婢也会知会。”
此刻凌云霄还不想暴露身份给宋知玉的知道。
一是这些日子他已经对宋知玉的性子有所了解,别看她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有时候脾气却倔得很,还认死理。
若她知道他欺骗于她,还不止一两次,且这次中毒,是妃嫔间的尔虞我诈,说到底因他而起,让她知晓她定会能离他多远就有多远。
坦白身份怕是极难让她原谅,他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解释清楚才可。
二是他此刻的境地,正如那夜独眼术士所说,立于万丈深渊。
亲兄弟想踩着他的骨血爬上帝位,摄政王、太后亦虎视眈眈,腐朽的朝堂亦需他重整,后宫各宫之间也是暗潮汹涌。
他在此刻忽然想到那句“过满则溢。”
知玉因他险些丧命,他是不是该放她离宫,至少如此她不会陷入险境,直面生死。
可他又舍不得……
他总觉得放她离开,便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定会找到两全之法。
凌云霄微微颔首,便将视线定在姑娘因药浴逐渐泛红的脸颊上。
这时,药效似乎是起来了,姑娘裸露在水面,白皙几乎看不到毛孔的肌肤,隐隐渗出暗红。
凌云霄墨眸涌上疼惜:“取巾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