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气若游丝，可字字句句落在沈知念耳中，却似平地惊雷。
沈知念也清楚，方才她是被人蓄意推落水中的，但是天太黑，事发突然，她只看到脸个模糊的人影，没有看真切。
“阿桃，你听见什么了？”沈知念柔声问她。
沈孽桃咬着下唇，眼神慌乱中带着歉疚。
就在沈知念在台前看戏的时候，于氏让她去给戏班子送东西。
许阿狸和其他两个戏子正在后台候着。
她低着头，正要快步经过，几句刺耳的调笑突然钻进她耳中。
“瞧瞧那位，便是侯爷夫人？有什么可神气的，整日端着架子，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
“谁说不是呢，小侯爷根本不待见她，还非要黏在人家身边，也不嫌害臊。阿狸姐，你说是吧？”
许阿狸勾起唇角，冷笑一声，未置可否。
“你说，她平日里穿得这般高贵典雅，要是落进水里，成了落汤鸡，还能这么端着架子吗？哈哈哈哈！”
“不如，咱们‘好心’帮她一把？阿狸姐，您就不好奇她狼狈的样子？”
许阿狸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漫不经心道：“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沈孽桃唇齿打着颤，整个人像惊弓之鸟般瑟缩着：“大姐姐！我、我真不是有意瞒你......”
她眼眶泛红：“夫人吩咐我跑腿，杂事一桩接一桩，等我好不容易脱身赶回去，您的座位早空了！我当时只当那些话是戏子们嘴碎，哪敢想她们真敢......”
沈知念死死咬住后槽牙，腮边微微凸起青白的骨线。
“阿桃，此事不怪你，大姐姐还要谢你救命之恩。”
她抬手按住沈孽桃颤抖的肩膀，仍旧温温柔柔：“若再见到那两个戏子，你可还认得出？”
沈孽桃顶着通红的眼眶，重重点头。
“好。你先去戏班子盯着，我换身衣裳就来。”
沈知念松开攥得生疼的掌心，眸色闪过一丝锐利。
她换上一件茜色云锦，绸料垂坠如流霞，上面铺满了金线绣就的莲花。
换完衣服，她又在鬓边插上一支赤金累丝珠钗，九颗浑圆东珠垂在钗头，随着她绾发的动作晃出碎芒。
铜镜映出她端正的眉眼。
唇角带笑，眉眼温婉，举手投足皆是温婉大方的韵味。
她踩着碎步穿过回廊，远远望见沈孽桃踮着脚张望，发梢被风吹的凌乱。
“大姐姐！”沈孽桃小跑出两步，压低声音急促道，“她们正在许姑娘身边！”
戏台正下方，许阿狸坐在她的位置上，身后站在两个戏子。
旁边就是宋鹤鸣，于氏坐在他身后，悠哉摇着扇子。
所有人都十分惬意。
没有人在乎，她为什么会落了水。
今日为了让沈知念难堪，于氏还专程请了一些达官显贵，此刻都坐在台下看戏。
沈知念掐了掐掌心，朝着他们走过去。
许阿狸率先瞥见她，突然挑了挑眉，上下打量过后，眼底一片惊鸿之色。
她身后那两个戏子，却慌慌张张躲闪，眼神直往别处飘。
沈知念心里有了数。
她径直走到宋鹤鸣跟前，字字如冰：“宋鹤鸣，你刚才说我是故意落水？”
清泠的质问惊得戏台上的弦音都漏了半拍，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如潮水般涌来。
“你又要闹什么？”宋鹤鸣拧紧眉。
回应他的是泼面而来的半盏剩茶，深褐茶渍在月白锦袍上晕开显眼的污渍。
“这样，”沈知念把茶杯搁下：“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故意泼了自己一杯茶？”
话音未落，宋鹤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温润眸中带了怒气：“沈知念，你不要无理取闹。”
沈知念在他震怒的目光里扬起下巴，毫不退缩。
“我被别人推下水，你说我是故意落水，你被我泼一杯茶，又变成我无理取闹，小侯爷这双重标准，玩的真是炉火纯青！”
她说完，冷冷甩开宋鹤鸣的手。
宋鹤鸣瞳孔骤缩，喉结滚动着追问：“你说你被人推下水？被谁？！”
声浪惊得戏台上的铜锣都忘了响。
许阿狸身后的两个戏子像被惊雷劈中的鹌鹑，又相互拉扯着往后缩了两步。
许阿狸却漫不经心地晃着翘起的二郎腿，像是全然不知身后藏着两只惊弓之鸟。
沈知念目光扫过那两个人，两个戏子眼神闪躲。
“知念，没凭没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你这般指摘，难不成是说我们在座哪位……”
于氏看热闹不嫌事大。
其他宾客也窃窃私语。
回廊下，宾客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闻侯爷夫人一向贤良淑德，怎会这般不知分寸？自己落了水，偏说是被人推的，谁敢啊？”
“谁说不是呢，这明摆着是冲着许姑娘来的。还不是因为小侯爷……”
声音越轻。
沈知念像是突然被点醒，看向许阿狸，目光如芒：“许姑娘知道吗？”
许阿狸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阿狸自是不知，不过，我倒是也想知道，是谁这般胆大包天？”
沈知念逼近半步，目光灼灼盯着许阿狸身后其中一人：“事到如今，还想继续装糊涂吗？”
被她直视的戏子骤然色变，嗫喏着：“我…我……”
另一个戏子突然开口：“我们今日一直跟着阿狸姐，没有机会做别的。”
“是啊是啊，我们一直在后台。”
就在这时，戏班里的小姑娘突然开口：“可半个时辰前阿狸姐摔下戏台，你们分明不在，我还找了你们一阵子......”
“牡丹，你不要瞎说！”那两人一阵惊慌。
“仗着你是侯爷夫人，空口无凭就想赖上我们？”其中一个戏子涨红着脸，“就算那会儿不在场，怎么就能咬定是我们？”
宾客们都不看戏台了，纷纷盯着台下。
戏班子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无凭无据就血口喷人，当我们戏子好欺负不成！”
话音未落，便有宾客跟着起哄。
“侯爷夫人不也是借着侯爷的势，还泼了侯爷一杯茶水。”
“瞧不上戏子，又不敢得罪许姑娘，可不就挑软柿子捏，杀鸡儆猴呢！”
宋鹤鸣看着沈知念，她脸色越发苍白，鬓边碎发被风吹起，眼底一片冷寂。
隐隐透着……
这世间再无人可依的绝望。
他心脏猛的皱缩，像是被人用力握住又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