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沈知念的样子,不像有假。
难怪,她突然从侯府搬回了沈府,还端着一幅不愿再回去的姿态。
原来……
是回不去了。
许阿狸低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随后抬脚迈进了戏班子。
昨日晚间,许阿狸唱完一出戏,正要离开戏班子,恰逢运送牡丹的马车回来。
从旁人的交谈中,她得知官府剿匪大获成功。
她款步走到牡丹跟前,面上佯装出惊讶之色,关切问道:“牡丹,你脸上怎么受伤了?”
牡丹眼神游移不定,声音低如蚊讷:“我昨天不小心迷路了,夜里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路就摔了。”
摔的?
许阿狸负在身后的手拿着扇子轻敲后背。
那日她分明看见牡丹被贼人用麻袋拖走,怎么能是迷路了呢,而且,她脸上那些青肿淤痕的形状,也不像是意外磕碰。
她扫过牡丹低垂的眉眼,对方捏着帕子的手在微微发颤,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许阿狸本来还想从牡丹口中套出沈知念的情况,看样子是套不出来了,昨日她还有些遗憾。
不过今日一见。
她倒是有几分不确定了,沈知念安然无恙,完全没有伤,身姿也挺拔如场,全然不似遭逢变故的模样。
难不成沈知念压根就没被那些人掳走?
她想到此处,又突然想起刚才沈知念方才说过的话:“我跟小侯爷已经和离。”
有没有被掳走又有什么关系。
和离二字看似比休弃好听一些,实则同样很难再嫁。
沈知念往后要么委身于家世品性皆不入流的男子,要么困守在沈府仰人鼻息,再没了择婿的底气。
曾经侯府里风光无限的主母,如今竟成了和离过的妇人。
如今不过一纸和离书,便将她从云端拽落尘埃。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所谓名门闺秀的体面,没了夫家这座靠山,可不就像一只被折翼的金丝雀,看似自由,实则连振翅高飞的气力都失了。
真是可怜。
……
沈知念穿过宫门层层叠叠的朱红影壁,经宫人通传后,踏入荣妃的寝殿。
正值盛夏,暑气裹挟着蝉鸣涌来,殿内却凉意沁。
殿内各处放满了剔透冰块,在青瓷托盘里缓缓融出水珠,这般奢靡的消暑之法,可见皇上对荣妃的宠爱程度非比寻常。
荣妃正斜倚在锦缎软榻上休息。
“知念见过荣妃娘娘。”沈知念敛去眸中思绪,欠身行礼。
荣妃被宫女搀扶着坐直身子,鬓边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她嗔怪地轻斥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还跟我见外?快坐下说。”
见沈知念仍立在原地,又补了句,“突然来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知念攥紧袖中的帕子,喉头滚动两下,终究还是撩起裙摆,重重跪在青砖地上。
“昨日我假借娘娘名头行事,还请娘娘责罚。”
话音落地,殿内一时寂静,唯有冰块融水滴答作响。
荣妃笑意未减,款步上前,纤手直接覆上沈知念肩头,将人从地上扶起。
“先起来。到底为了什么事,要借我的名头?”
沈知念还没来得及解释,身着绯色宫服的老太监佝偻着背疾步而入,尖细嗓音骤然传来。
“娘娘,小侯爷和裴将军此刻都在御书房,为了公务起了争执,圣上特请娘娘过去调停。”
这话忽如一记重锤砸在沈知念心口,
直接告诉她,他们争执一事可能与昨日那事有关系。
“知道了,有劳公公了。”荣妃指尖轻叩护甲,眼波流转间瞥见沈知念骤然失色的脸,忽地展颜笑道。
“知念,你随我一同去。正好瞧瞧,鹤鸣那混小子又在闹什么把戏。”
沈知念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
外男私用宫妃车架,往小了说是逾矩犯禁,往大了说便是意图不轨,有谋逆之嫌。
她很怕因为昨日之事,牵连了裴淮年。
沈知念跟着荣妃娘娘的轿子往御书房走,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像是踩在薄冰之上。
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沈知念随荣妃踏入御书房时。
皇帝正半倚在蟠龙椅上,裴淮年与宋鹤鸣分立御案两侧,前者身姿笔挺如松,后者则垂眸攥紧腰间玉佩,指节泛白。
房间内一片寂静,但是去压不住剑拔弩张的气氛。
“参见皇上。”沈知念屈膝跪地,袖子在青砖地上铺展开。
皇上一抬手:“快快请起,知念啊,朕有阵子没见你了。荣妃,你瞧瞧,知念是不是清减了许多?”
荣妃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皇上真是火眼金睛。昨儿马球赛场,臣妾瞧着知念瘦了不少,正打算等过了七月,宣太医开几剂滋补方子。”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还是爱妃想得周全。”
他话音未落,御案上的奏折突然被风掀起一角,发出簌簌声响,惊得沈知念后背渗出薄汗。
表面愈是平和的寒暄,愈像暴雨前压抑的闷雷。
皇帝指尖轻叩扶手:“正好知念也在,你们二位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让荣妃和知念一同听听。”
宋鹤鸣喉结滚动,先前涨红的面色褪去,抱拳时袖口扫过青玉腰带,发出冷硬的碰撞声。
“启禀皇上,昨日臣随官府上山剿匪,竟撞见裴将军骑马跟在荣妃娘娘的马车后。”
他刻意拖长尾音,目光冷冷看向沈知念。
“裴将军声称奉娘娘懿旨,可审讯匪徒时,有贼首供认,是裴将军先将他们痛殴一番。臣忝为官府顾问,有权过问剿匪事宜,敢问裴将军——”
话音戛然而止,宋鹤鸣突然提高音量:“为何会在匪巢现身?又为何擅用宫妃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