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沈知念掀开帘子,市井喧嚣扑面而来。
一条宽敞大路,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成网。
阳光穿过人群洒进来,晃得她眯起眼。
女子无夫无家,在这世道本就举步维艰。
更何况,大晟朝律法里不允许女子自立门户。
但是,既然已经和离了,只能先离开侯府,沈府虽难回,却也是眼下唯一的去处。
还有十五日。
待和离书过了官府。
天宽地阔,总会有她一处容身之所。
……
沈知念看着沿途商铺,目光被街角「悦来斋」的牌匾吸引,每回老夫人咳嗽犯了,总要吃两口这家的枣泥酥才肯服药。
和离的事还没有知会老夫人,离开之前总要说一声的。
刚一进店,便听到旁边两个贵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个女人捏着嗓子说道:“看见了吗,定远侯刚才同那个戏子打前面逛呢,快把周边铺子搬空了。”
“那么高调,想不看见都难。”另一人阴阳怪气:“啧,沈知念就算爹娘立了功又如何?生得再美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一个戏子。”
“可不就是!听说她爹虚报军功才混到将军位,他们死在北疆,也算是罪有应得。”
女人捂着嘴,轻蔑地笑起来:“一个戏子就能把小侯爷迷得晕头转向,沈知念还真是没本事,跟她爹娘一个货色。”
春喜咬着唇浑身发抖,沈知念却神色如常地包好枣泥酥。
她捏着油纸包要去结账,两个贵女正好挡在道路中央。
“借过。”她的声音轻飘飘落在两人耳边,惊得其中一人手中团扇“啪嗒”坠地。
“宋、宋夫人?”贵女盯着她素净的裙裾,她们聊的投入,丝毫没察觉沈知念在这:“好…好久不见了。”
沈知念垂眸看着对方慌乱的神色,淡漠勾了勾唇。
“确实是好久,久到你们忘了皇上\"非议功臣者,断舌入狱\"的旨意。”
当年沈知念父母遭奸人构陷,被扣上叛臣罪名,沉冤得雪后,仍有人在背后骂她父母是叛徒。
那日皇帝微服路过,恰巧听闻这些污言秽语,龙颜大怒下,当场命人割了那人舌头,关进大牢三年。
两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互相扯着袖子想要溜走。
沈知念提高音量:“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介意亲手割掉你们的舌头。”
她话音刚落,许阿狸的娇笑声便从门口飘来:“沈姐姐,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啊?把人都吓跑了。”
尾音婉转,像沾了蜜的软剑。
宋鹤鸣收回盯着两个贵女仓皇背影的目光,眉头拧成死结:“沈知念,你大庭广众说要割人舌头,传出去,别人怎么看侯府?!”
“不是的,她们刚才污蔑沈将军和将军夫人。”春喜急得眼眶发红,忙不迭解释。
沈知念抬眼望向宋鹤鸣,泪光在眼底打转,转瞬又凝成寒冰。
别说说要拔她们的舌头,若再有下次……
她真的会亲自动手。
“说什么了?”许阿狸饶有兴致。
春喜咬着唇,那些话像鱼刺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鹤鸣冷笑一声,看向沈知念:“我看你分明是心里有气,在这胡乱泄气呢。”
沈知念冷看他一眼。
他明明知道父母是她的死穴。
却偏偏要在许阿狸面前,听别人如何污蔑他们。
心里像是被一团涨满水的海绵堵住,闷闷喘不上气。
她咬牙回道:“那小侯爷可躲远点,别让我这火气烧到你身上。”
沈知念出了门,刚走到街心。
“沈知念。”身后传来熟悉女声,她脚步顿住回头看。
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一阵急促刺耳的马蹄声。
“让开!都让开!驾!”
一个公子哥骑着高头大马正冲过来。
人群骚动,挑担的小贩慌忙避让,糖葫芦串散落一地。
沈知念踉跄着后退,却被裙摆绊住了脚踝,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枣红色大马四蹄生风,速度越来越快,径直朝着沈知念冲过来。
“驾!想要命就闪开!”
“啊!”春喜惊吓之下闭紧了眼睛。
路边宋鹤鸣睁大眼睛,“知念,闪开!”
眼看那发狂的枣红马就要将沈知念撞翻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突然凌空跃起,稳稳落在马上,然后猛的用力拉住马缰。
枣红大马昂首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骤然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公子哥也像是断线风筝般被甩出去,在地上连滚数圈,狼狈不堪地停在沈知念脚边。
捂着胳膊呻吟道:“哎哟,疼死我了!”
街边百姓惊魂未定,有老妇捂着心口喃喃:“这不是周尚书家的小公子吗?光天化日竟纵马伤人!”
沈知念被春喜扶起来,抬头看去。
铠甲男人从马上一跃而下,皱眉朝着她走过来。
沈知念这才看清男人一身戎装,本是银色的柳叶甲在夕阳下泛着烁烁金光。
一头乌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未带盔甲,俊秀面容一览无余。
但是表情却冷冽,看起来像是尸山血海修罗场杀出来的人,只是一个抿唇,一个蹙眉,凌厉杀气便盖过俊丽眉眼,令人不敢直视。
“你没事吧?”
沈知念还没来得及道谢,旁边的公子哥就大声吵嚷到。
“我当然有事,你是谁啊,竟敢拦小爷的马!”
铠甲男人目光仍旧锁定在沈知念身上,仿若没听见那个公子哥的话。
公子哥上前,抬手扣住男人的肩膀:“小爷跟你说话呢,你耳朵是聋了吗?!”
男人睨他一眼,寒光凌冽。
旁边,那公子哥不备,突然被另一个穿铠甲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把扣住胳膊扯开。
宋鹤鸣几步跨到沈知念身旁,把她左右翻转两下,确认没事后松了一口气:“方才阿狸喊你,你为什么不躲!”
听着这话,沈知念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要不是许阿狸喊住她,她早就安然过街了,哪还会遇到这突如其来的事情。
她远离他两步,准备向盔甲男人道谢。
年轻男子不顾公子哥的鬼哭狼嚎,对着男人恭敬拱手。
“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宫里复命。”
男人闻言,又凝神看了沈知念一眼,一跃上马,对着公子哥说道。
“我是裴淮年,你若不服,可以随时来寻我。”
话音未落,高大马匹已扬蹄踏碎满地斜阳。
穿着铠甲的几人裹着尘烟疾驰而去,转瞬便隐入巷陌交错的暗影里,只余下青石板路上零星的马蹄声,渐次消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
春喜拍了拍沈知念衣裙上的尘土:“小姐,那是谁啊,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沈知念抿唇,她也看着眼熟。
裴淮年......
名字听起来也耳熟。
看起来是从军之人,可能以前见过也说不定。
“你听没听到我说话?!”宋鹤鸣一副怒气冲冲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