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在这!”军训的教官站在树下朝普五班招手,大声喊,他高出了班里所有男生,清瘦,单眼皮。
“什么意思啊,抢树荫凉啊!“另一个班的教官大声问。
“有本事,你也早点来站地。”
“你这叫带着学生吃苦耐劳吗?怎么锻炼不惧风霜烈日的意志。”
“我的学生,我说了算。”
五班的奔去集合在树下,被这份特意的关照柔了心。
“教官你是哪里人?“张书平问。
“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们可能没听过,叫漠雪。“
尘黛一愣。
“我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中明珠。“教官继续道,含笑的嘴角仿佛马上要吐出一颗白色珍珠。
“漠雪,这名字真美,地方肯定也很美,至少比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十八线小城好多了,等有空我们去看看。“黄梦萍对尘黛道。
“……可能吧。“尘黛道。
半天军训结束后,尘英、姜娜和尘黛凑在宿舍走廊聊天。
“你们教官一定是被好好爱着的人。”尘英道,“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个好的工作,让他们知道,我也很厉害。”
“学习好如果真的有用,李明澈为什么忽然不学了。”姜娜愣愣看着窗台。
“他没有不学,他只是学了别的。“尘黛道。
“到了精英云集的班里,压力太大了?”尘英关心问。
“没有,随便说说。”姜娜收神,笑回。
“就是嘛,谁败了,姜娜也不会败。”尘英道。
“尘黛,电话。”黄梦萍站在宿舍门口,喊道。
“我?”尘黛的担忧大于惊诧,宿舍号码因刚来,也只告诉了家里,怕不是谁出了什么急事,尘黛匆匆过去。
“喂?”尘黛慌乱道。
“猜猜我是谁?”对方夹着嗓子道,本来就细的嗓音更尖了。
“王雨~”尘黛顿时有豁然天亮的高兴,一是王雨打来电话,二是家里平安。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震的尘黛不得不把话筒远离耳朵。
“你怎么知道我宿舍电话?”
“我是谁啊,还有我打听不到的人和谁?在那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你知道吗?我们班要选班干部,老师呢,就出试卷做了下摸底考试,我考了班里第一名,哈哈哈哈哈哈……”
“厉害啊,王雨。”
“说不上来,我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没关系a。”
“知道的,我什么人啊,怎么说也是第一,高兴。”王雨自我调节,笑道。“我们学校门口有个卖煎饼果子的,特别好吃,鸡蛋饼软软塌塌,油条外焦里蓬松,人间快乐莫过于此,等你有空来找我,我请你吃。”
“从帅哥转为美食了。”
“口腹之欲与博览美人不冲突,否则人生也太不快乐了,对吧。不跟你说了,电话费很贵的。”王雨大笑道。
“等我去吃煎饼果子。”
已经毕业几个月了,尘黛第一次产生了关于毕业的感受,有些人真的很少再见了。
人生每一个阶段,都会遇到陪你走一段的人。那个能在每个阶段都出现的人,他一定非常非常努力地走到了你这条路上。
尘黛看着上锁的大门,再一次忘记带钥匙。
好在园子的锁已经生锈至相当滑丝,假模假样扣着防好人,轻轻一拽即开。尘黛把书包、装着过季衣服的手提袋放到院子里,去奶奶家。
“奶奶。“尘黛腿还没迈进大门,先叫起人来。
“黛黛回来了。“毕淑正人没出现,高兴的声音先出,如同迎接久未归的人。
“尘屿还没回来? “尘黛进屋,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咚闷进一大口。
“和你妈去地里掰玉米了。上学这么累吗?怎么都黑了。”奶奶仔细看着尘黛的脸。
“军训晒的,不是累的,上学累什么。”尘黛笑道,“我去地里看看。”
“刚回来歇歇,他们一会就回来了。“
“我去看看。”
“再喝口水!跟你妈说,来我这吃饭。”奶奶对往外走的尘黛喊道。
“知道了~“
尘黛眼睛盯着渡东庄的地标大柏树走去,她家的玉米地就在柏树附近,但具体哪一块,她总分不清楚。尘黛站在路口,环视周圈,等张美英或者尘屿冒出头。
“尘黛。”
尘黛寻声看去。
李明澈手里提着满满一尼龙袋玉米,站在地沟头,蓬乱玉米叶将头发扫成鸡窝,粘着灰土和玉米须,露着的胳膊被玉米叶划出血印,前后背湿透。
“你看,蚂蚱变色了。”李明澈道,手抬高,捏一只大蚂蚱,已是秋的枯叶色。
“你家……有地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记住位置。”尘屿从另一趟拖着一大袋玉米出来,道,紧接着又拿起一个空尼龙袋钻进新沟。
“那你怎么在这?”尘黛问李明澈。
“你不感谢我帮忙,反倒质问。”
“不是……”
“不用谢,我给尘屿送计算机的课外书。正好碰上了,谁让我这么热心。”李明澈笑道,把蚂蚱放到同样颜色的草上。
“你怎么不碰个好事。”
“……不好吗?”李明澈捡起空袋,回头道,也重新拨开叶子进了地。
“黛黛来了吗?“张美英的声音从玉米丛林里冒出来。
“妈。“
“你掰明澈那沟,掰完的玉米装袋里就行,满了我去提溜,你拿不动。明澈,你别掰了,去路边歇歇。”
“阿姨,我也是跟我爸冷库扛过大包的人。”李明澈道,细簌声一秒不停的穿越而去。
尘黛挨着李明澈旁边那沟下了地。
“军训怎么样?“李明澈问。
“挺好。“
“你知道你的姓大概率是第一大姓吗?“尘黛又道。
“知道。“
“你知道啊?“
“嗯。“
尘黛笑了一声,引得李明澈也开始笑,两个人怀揣一种心照不宣笑得不可遏制,在这农作物满场的田地里,这笑意借叶叶交通的玉米叶,一沟一沟荡漾出去。
“笑什么呢?大声点,我也听听。“尘屿喊。
“你住校感觉如何?“李明澈问。
“男生宿舍还好,不过女生那边的宿管经常打人,尘黛,你挨过揍吗?”
“我怎么可能。“尘黛大声道,又低语“故意的吧,起我老底。”
“是你先起我的。“
“活该。”
“你记忆力怎么时好时坏。”
“我坏过吗?”
“啧~又坏了。”
尘黛笑。过往的亏欠,或大或小,不原谅没有任何问题,但先放过自己。
这块地掰完,张美英和尘屿、李明澈将袋袋玉米连倒带扔,装进了独轮大车两侧的大筐篓里。
“你爸,什么时候指望得上过?!家里大小的事不管,外面的事大小弄不好,一摊子烂账,赚不了多少钱,还忙得像地球离了他不能转!”张美英愤然,因为太累了,委屈起来。
尘屿和李明澈赶紧自告奋勇推车,但皆被张美英似打仗般坚决的气势挡了回去,与她当年推让东西,别无二致。
张美英把粗糙麻绳套了脖子上,长年累月练就的臂力紧握车把手,三点一起用力,车后腿艰难离地。
李明澈和尘屿在前面拉车,一起将几百斤重的大车从泥土小道缓缓拉上水泥大街。
毕淑正烙好的韭菜饼,叠在盖垫上。炖好得土豆与豆角,焖在锅里。烫过的菠菜,篦子上沥水。搅好的鸡蛋,装在碗里。切好的姜丝,拌在酱油里。煮好的毛豆,晾在盆里。
“快到了吗?”奶奶在饭屋问。
“到家卸车了,奶奶,李明澈也来帮忙了。”尘黛第一个去了奶奶家,边答边进堂屋,下满一壶茶。
“哎呦,那我得再多炒个菜。”毕淑正道,忙去洗茄子。
尘黛则拿出吃饭大碗,冷上满满四碗茶水。
张美英几人进屋时,饭、菜、汤、茶已摆上饭桌。
“也太丰盛了吧,我都饿晕了。”尘屿拿起两张半圆韭菜饼,一张递给李明澈,另一个一卷,硬塞进嘴里,鼓起的腮挤占了嚼的空间。
“明澈你多吃点,半大小子,坐着都饿,更别说还下那么大力气。”张美英把菜往明澈前推一推。
“我……”
“不用谢。”尘黛道,把一张韭菜饼摞在李明澈手里的饼上。
“我只是有些渴。“
尘黛正笑,尘屿一手端过一碗茶,一手将另一碗送进嘴里。
“我爸几点回来?“尘黛问。
“你爸赶工,最近都住工地上了。“张美英回,因着孩子们帮忙,因着这一顿饭菜,张美英的委屈发过也就发过了。
“受了累了。“毕淑正想起儿子,只剩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