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啊。”放学路上,李明澈指着尘黛的小细胳膊,咧嘴道。
尘黛只口算题就挨了七棍,瘀血、青印、棍痕皆成条状,深浅不一、此起彼伏。
“你这种好学生,是享受不了这种待遇了。”尘黛一笑道。
“你是真不怕疼。”李明澈没笑。
“能看出来吗?”尘英过来,往下紧了紧袖口,又拽了拽裤脚。
其实不拽也看不到,位置不下胳膊肘,也不过脚踝,服。
“看不出来。”尘黛道。
“真怕我妈发现,她只会说我笨,活该被打,打得还太轻。”尘英担忧而沮丧,似比挨揍更令人不安,也更难过。
饭后,三盏台灯拧亮,李明澈、尘黛和尘屿坐在写字台前写作业。
尘贵方给李明澈也做了个同样的写字台,因他常在这边,尘黛的卧室又给了孟兰芬住。
三人的写字台便直接并排放在了堂屋中。
连接堂屋前面廊道的便是棚起的大馒头房,因这,大人们便很少再穿到后面的堂屋。
反而形成了一种开门即闹市,闭门是深山的有趣。
尘屿放浪形骸多年,忽而收了骨,坐起冷板凳,竟无任何不耐烦。学习精神可赞,成绩可佳,更何况晚上还有李明澈这顶级私教。
“单间还有空吗?”有人站在天井里问。
“有。”张美英答应着,从饭桌前起来去收费。
一个女生,隐在大门和天井接口的暗处,完美避过了锅炉房和天井里的两个白炽灯。
“正是饭点,这个时候人少。”张美英边道边努力辨认这是谁?谁家的闺女?
“多少钱?”
“三块五。”
姑娘从暗里走出来,双腿绞并着,走得一瘸一拐,一深一浅,背后拖出一个骇人的大罗锅。
匆匆给了钱,扶着楼梯的铁扶手挪上了二楼。
“这是谁?”孟兰芬问,眼神中不自觉露出“此人这一生定会遭罪受难”的判断。
“是东头修车那家的老大闺女,娘胎生下来是好的,长着长着就长拧巴了,一个罗锅。”张美英收回目光,又扫过火烧房中坐着的弟弟张长志,总要想个活下去的办法才行。
“我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过?”马红玉小声问。
“开浴池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来洗过澡。”
“这是集体浴室不好意思,开了单间才来。”仲保娥可怜叹息。
“幸亏是个闺女,孬好能嫁得了人。”张美英的二舅刘良道。老人深吸一口纸烟,吐出的烟圈晃晃悠悠飘远。
“听说她学习很好。”张美英道。
尘黛伸着脖子,张开耳朵,连听带看外面的人讲话。
“这道题……”李明澈敲敲桌子,指指她画满红色大叉号的试卷。
“错这么多~不如算了吧。”尘屿插嘴道。
“尘屿,你闭嘴~”尘黛哼一声,低头听李明澈讲题。
洗澡的陆续上门。
也有不洗澡的,单纯来看看哪家不会过日子专挑单间,谁家夫妻不知羞公然一块洗澡。
天井里一阵聊天的热热闹闹。
突然一种异于常人的声音,压过七嘴八舌,从门外轰进,声音大的都有点儿堵门。
一个女人出现在亮处,手指着楼上单间,嘴里吱吱哇哇啊啊,不成词不成调,粗噪的扰人。
原来是哑巴一家。
“现在没有空,等一有空,你们就先洗。”张美英道,又看看等着的其他人。
“让他们先洗。”大家纷纷让出。
哑巴毫不避讳又一连串啊啊哇哇吱吱,大概是表示感谢吧。她的丈夫站在旁边只笑不语。她的儿子,两三岁的样子,依偎在妈妈身上,腼腆地偷偷看着众人。
“这么好的孩子。”张美英看着小儿,夸道。
哑巴立马嚷嚷起来,指着儿子的嘴,又张张自己的嘴,又对着张美英和大家,又指着儿子的嘴,频频摆手。
“我们知道,你的儿子不是哑巴。”陈永梅大声笑道。
哑巴嘎嘎大笑,拼命点头,嘴里一骨碌哇哇吱吱啊啊,任谁也是听不懂了,但能看出来,她对自己的命运,因为这么个健全的孩子,感恩到了极度。
有人洗完澡出来,哑巴一家上去了。
“这哑巴还挺能说的,得亏让他们先洗,要不然她这动静,我该聋了。”
“她男人,据说连钱都不认识,没看刚才是哑巴付的钱。”
“生了这么好的孩子出来,也算是有了盼头。”
人们随时因一个新话题接起断掉的聊天。
“开个单间是没有错的,总有人需要单间。”张美英默然,心想。
作业做完后,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各自找地方睡觉。
尘黛将改好的试卷带到奶奶家,斗志昂扬地打算睡觉前再看遍错题。
实际并没有,试卷仅是放在了枕头旁,倒头沉睡。
“奶奶!”
大早晨,尘黛带着哭腔惊叫道。
“怎么了?”毕淑正放下鸡蛋面条,从外屋快步过来。
尘黛枕头旁,粉碎!稀碎!一堆纸,捧都捧不起来。
毕淑正看清楚后,几近笑倒。
“奶奶,你还笑,我的试卷啊~”
“哭什么,老鼠咬的是卷子,又不是咬的你鼻子,跟老师说就行了。”奶奶还在笑。
“老师怎么会相信?”
“老鼠就在你耳朵旁,你没有听到?真是孩子睡觉,幸亏没把你耳朵咬了。”
尘黛马上摸摸自己的鼻子,还好,没事。但又想到班主任那张可怖的脸,以及那根……教杆。
尘黛头耷拉下去,长叹一口气。拖拖拉拉起床,拖拖拉拉吃饭,最后拖拖拉拉,踏上进刑场的路。
“我试卷被老鼠咬碎了,你们看。”
路上,尘黛拉开书包,给李明澈和尘屿看碎纸屑。奶奶用塑料袋给装了起来,企图以此证明,但真的太碎了,连一个完整的汉字都没留下。
李明澈和尘屿同时吃了一惊,而后双双开始不可遏制地大笑。
“我今天准又要挨揍了,你们留着到时候再笑吧,一个个毫无良心。”尘黛撇嘴道。
“拿我的吧。”李明澈憋住笑,开了书包,拿试卷。
“算了吧。”尘黛不想让别人替她挨揍,这比棍子落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我又没多少错题,老师对我……嗯,还算宽容。”李明澈在尘黛拉住书包前,把试卷塞了进去,又把那包碎纸拿了出来。
那天上课,李明澈面前放了两张大演草纸,前面挡了课本,蒙混过了关。